“道在器中”的辩论,如同一场风暴,余波荡漾。
那位一生都以圣人门徒自居的翰林院掌院学士黄淮,在辩论之后,虽然嘴上依旧不服,但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软化。
他不再闭门不出,而是开始在朱瞻圻的“陪同”下,走出驿馆,亲眼去看广州的工坊、学校、港口。
他越看,越是心惊。
越看,越是沉默。
当他看到新式的记账法让府库账目一清二楚,杜绝了小吏贪墨的可能;当他看到海军学院的贫寒子弟,不仅习武,更在灯下苦读,学习算学与地理;当他看到那座凝聚了无数人心血与期望的银行,正为这座城市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时,他那颗坚守了一辈子的儒者之心,动摇了。
而朱瞻圻那“离经叛道”的理论,则像野火一般,在广州迅速传播开来。
这一切,都被刘观冷眼看在心里。
他的焦虑,如同毒藤,一圈一圈地将他缠紧。
他发现自己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完全无法撼动朱瞻淇在广州的根基。
他带来的户部老吏,如今谈论起逍遥王的“新政”,眼中竟也带着几分钦佩。
他带来的随从,甚至偷偷去银行买了十几两的“债券”,说要留给子孙当个念想。
他知道,自己被腐化了,被孤立了。
再不采取行动,他这次南下,将以一个笑话般的结局,彻底失败告终。
夜里,在辩论中一败涂地的张德明等人,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秘密拜访了刘观。
“刘大人!您是朝廷钦差,是圣上派来的天使!您可不能坐视这逆王蛊惑人心,败坏我大明文脉啊!”张德明老泪纵横,几乎要跪在地上。
刘观安抚了他们,那双鹰隼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
常规手段,己经没用了。
对付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狂人,必须用杀手锏!
当晚,他屏退左右,在摇曳的烛光下,亲自研墨,铺开了一张长长的宣纸。
他提笔,笔尖饱蘸着怨毒,写下了一封长达万言的密信。
信中,他将朱瞻圻在广州的种种“僭越”之举,添油加醋,描绘得淋漓尽致。
“私开银行,名为便民,实为与民争利,聚敛之术,甚于前元!”
“大搞匠学,轻贱儒道,以奇技淫巧蛊惑人心,毁我文教之根基!”
“拥兵自重,以厚赏笼络军心,将士只知有逍遥王,而不知有陛下!”
他将朱瞻圻,描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收买人心,即将成为本朝安禄山的失控藩镇!
写完后,他仔细吹干墨迹,将信纸小心地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之中。
但这封信,他没有送给远在天边的皇帝,也没有送给他的恩师,那位可能会顾全大局的户部尚书夏元吉。
他将它,交给了最心腹的随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误!将此信,亲手交到京城,赵王府上!”
他选择的,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赵王,朱高燧!
汉王朱高煦倒台后,赵王朱高燧便一首蛰伏着。
他表面上安分守己,对太子兄友弟恭,实则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依然贼心不死。
他深知自己斗不过根基深厚的太子,但对于那个在南方异军突起,圣眷正浓得让他眼红的侄子朱瞻圻,却充满了嫉妒与忌惮。
刘观在信的末尾,卑微地向赵王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并献上了一条毒计:
只要赵王能在朝中发力,联合那些对朱瞻圻不满的勋贵和文臣,以“清查广州财政,整顿海防”为名,向陛下请一道旨意,前往广州担任“监军”。
如此,便可兵不血刃,将朱瞻圻彻底架空,夺走他辛苦经营的一切!
而他刘观,愿为赵王殿下在广州,充当最忠诚的内应!
……
京城,赵王府。
朱高燧拆开蜡丸,看完那封密信,兴奋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立刻开始在京中活动,用重金和许诺,联合了一批因朱瞻圻崛起而利益受损的旧勋贵,以及那些对“新政”恨之入骨的保守派官员。
他们开始在朱棣面前,日复一日,旁敲侧击地吹风。
“陛下,逍遥王年轻气盛,在南疆手握重兵,又兼巨富,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啊……”
“是啊陛下,广州之地,人心浮动,听闻连翰林院的黄学士,都快被那小王爷给说动了,不可不防!”
朱棣本就对朱瞻圻的过快发展,心存一丝警惕。
帝王心术,便是制衡。
在赵王等人日复一日的“谗言”下,再加上刘观那封言辞恳切,仿佛滴着血的“陈情密信”,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倾斜。
他觉得,派个人去“看着”朱瞻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而派自己的亲儿子去,总比派外臣,更让他放心。
终于,在一日朝会之后,朱棣下达了一份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密令。
他没有申斥朱瞻祺,也没有罢免他。
他任命赵王朱高燧,为“巡阅南海诸事亲王”,节制广州军政,命其即刻南下广州,“协助”并“监督”逍遥王朱瞻圻,处理一切军政要务!
当这份由司礼监专人快马送达的圣旨,交到刘观手中时,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是来自京城的“杀手锏”!
是悬在朱瞻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拿着这份黄澄澄的圣旨,第一次主动,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了逍遥王府。
他看着正在巨大的沙盘前,与徐宾等人规划着新航线,指点江山的朱瞻圻,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胜利者的笑容。
他缓步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份承载着他所有希望与怨毒的圣旨,“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沙盘上,将一座代表着海岛的模型,震得翻倒在地。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朱瞻圻,一字一句地道:
“逍遥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接旨吧!”
“赵王殿下,不日即将抵达广州。”
刘观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嘴角的笑意扩大到了极致,充满了快意。
“陛下有旨,命您……往后凡事,都需与赵王殿下,商议之后,方可施行。”
整个书房,瞬间死寂。
徐宾和周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朱瞻圻看着那份黄澄澄的圣旨,又抬起头,看了看刘观那张小人得志,扭曲得意的脸。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一股宛如深渊般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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