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堂，烛火猛地一跳，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扭曲的影子。
王安那句“审一审这广州的天”，如同一块冰，掉进了滚油里，让堂内的气氛瞬间炸裂。
李文忠一个激灵，立刻抢先一步，从袖中捧出一卷厚厚的“万言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王公公！请为我等做主啊！”
王安面无表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讲。”
一个字，冷得像刀。
“逍遥王朱瞻圻，自就藩广州以来，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臣，泣血上奏，列其十大罪状！”
李文忠的声音在堂内回荡，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悲愤。
“其一，无视朝廷法度，擅权越政！”
一旁的王猛立刻跨出一步，声如洪钟：“正是！他强令我广州卫出兵，视兵部勘合为无物！”
市舶司提举刘庆也跟着尖声道：“他还强占我市舶司账目，意图染指海贸，中饱私囊！”
李文忠继续哭嚎：“其二，以妖术惑众，收买人心！他拿出那名为‘红薯’的妖物，蛊惑愚民，竟被奉为什么‘活菩萨’，意图取代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其三，骄奢淫逸，大兴土木！”
“其西，结交匪类，身份不明！”
……
他一条条地念着，每一条都精心罗织，字字诛心。最后，他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发出了最致命的指控。
“其十，也是最重的一条！他私自招募乡勇，演练闻所未闻之恶毒战阵，名为剿匪，实为私练兵马，拥兵自重！”
李文忠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嘶哑。
“此等行径，与当年汉王……何异？其心，图谋不轨！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王猛和刘庆齐声附和，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王安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越过跪在地上的三人，落在了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朱瞻圻身上。
“逍遥王，”他尖细的嗓音响起，“他们所言，你可认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朱瞻圻身上。
朱瞻圻笑了。
他朗声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讥诮。
“认罪？”
他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大堂中央，对着王安微微躬身。
“公公，在本王认罪之前。”
“本王，也想献上几份‘礼物’。”
他声音一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李文忠等人。
“献给远在京师的，皇爷爷。”
李文忠心中冷笑，死到临头，还想玩什么花样？
“喜儿。”朱瞻圻轻唤一声。
喜儿立刻示意两个侍卫将一个沉重的木箱，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第一份礼。”朱瞻圻指着箱子，朗声道，“剿匪所得。”
箱盖打开，满箱的真金白银在烛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清单。
“此乃本王从海盗黑鲨巢穴中缴获，金三万一千两，银一十二万两，另有珠宝丝绸无数，皆在此处。”
“本王，不敢私藏分毫。”
“特献于皇爷爷，以充内帑！”
王安的眼神微微一动，却依旧看不出喜怒。李文忠等人则面露鄙夷，以为这是朱瞻圻在用钱财买命。
“第二份礼。”
朱瞻圻的声音再次响起。
喜儿又捧上了一叠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账本，足有半人多高。
当看到那些账本熟悉的封皮时，李文忠、王猛、刘庆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刘庆的声音开始发抖。
“这是广州的账本。”朱瞻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广州府与市舶司，近五年来的所有账目。”
他随手拿起一册，翻开。
“李知府，王指挥使，刘提举。”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那人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你们侵吞税银，走私违禁货物，克扣兵丁粮饷，私吞朝廷修缮河道的公款……”
朱瞻圻的声音平淡，却字字如锤。
“总计……不下百万两白银！”
他将账本重重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每一笔，何时，何地，何人经手，账目上，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据可查！”
轰！
李文忠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在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
“不可能……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你……你怎么会有这些账本……”
王猛和刘庆更是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就在此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
“外面何事？”王安眉头一皱。
一名锦衣卫快步进来，神色古怪地禀报：“公公，王爷……外面……外面全是广州的百姓，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话音未落，老海叔和张家村的村长，己经带着数十名百姓代表，冲到了正堂门口。
他们高高举着一把用无数布条汇集而成的巨大“万民伞”，伞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他们看到堂内的情景，二话不说，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请公公明察！”老海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堂外，数千百姓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簌簌作响。
“王爷是好官！是我们的活菩萨！”
“若不是王爷，我们早就饿死了！”
“若不是王爷，我们张家村的血海深仇，谁来报！”
“我们广州百姓，离不开王爷啊！”
王安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罪证，听着堂外那发自肺腑、足以撼天动地的呼喊。
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没有看朱瞻圻，而是径首走到如泥的李文忠面前。
“李知府，这就是你说的，妖言惑众？”
他又走到浑身颤抖的王猛面前。
“王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图谋不轨？”
最后，他猛地一甩拂尘，转身面对所有人，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威严，响彻整个王府！
“来人！”
“将李文忠、王猛、刘庆，一干贪官污吏，全部给杂家拿下！”
“打入牢房！听候圣裁！”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还在不甘嚎叫的李文忠等人死死按住，拖了下去。
朱瞻圻对着王安，再次深深躬身行礼，语气诚恳无比。
“公公，本王所做的一切，只为西个字——保境安民。”
“本王的底牌，不是兵，不是钱。”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
“是这朗朗乾坤，是这百万民心！”
“只要民心在，我大明的江山，便固若金汤！”
王安听着这番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又深邃得可怕的王爷，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叹服之情。
他上前，亲手扶起了朱瞻圻，声音竟前所未有地温和了许多。
“王爷，您的话，杂家会一字不漏地，带给万岁爷。”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轻声道。
“广州……以后就拜托您了。”
……
半月后，京师的圣旨，终于抵达。
朱棣的旨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封赏，亦没有任何斥责。
圣旨上只说，广州府一应军政要务，暂交逍遥王朱瞻圻“代为”处置。
同时，加派了一倍的锦衣卫前来广州，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而那笔缴获的巨额财宝，则全部拨给了逍遥王府，用以“建设南疆，以观后效”。
夜里，朱瞻圻手握着那份意味深长的圣旨，站在港口的最高处，眺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大海。
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王爷，咱们赢了！”喜儿站在他身后，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朱瞻圻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赢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无尽的夜色。
“不。”
“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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