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翠山庄,子时三刻。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穿过枯枝败叶,如同鬼哭。后山那片荒废的园子,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阴森。断壁残垣隐没在疯长的荒草荆棘中,扭曲的枯树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一座孤零零的、半倾颓的青石灯幢,矗立在园子中央,灯罩早己破碎,只余下布满苔藓的基座和半截石柱,是这死寂之地唯一的坐标。
沈瑾玉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紧咬着下唇,将痛哼死死压回喉咙。深色的衣裤让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紧贴着冰冷的、长满湿滑苔藓的残墙,如同受惊的狸猫,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每一片树叶的晃动,每一缕风声的转向,都让她神经紧绷到极致。
太静了。静得反常。纸条的主人呢?还是说……这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影卫在暗处等着她自投罗网?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极度的戒备中一点点流逝。冰冷的露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和肩头,寒意刺骨。就在她几乎要怀疑那张纸条只是自己绝望中的幻觉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又不同于风吹草叶的摩擦声,从石灯幢后方那片最浓密的荒草丛中传来!
沈瑾玉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她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声音来源的方向。
一个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荒草深处缓缓探出。那人身形佝偻,动作带着一种老迈的迟缓,穿着深灰色的粗布短褂,头上裹着同样颜色的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警惕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他警惕地环顾西周,然后,目光投向了石灯幢的方向,似乎在等待。
不是影卫!沈瑾玉心中瞬间做出判断。影卫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刀,锋利而冰冷,绝非眼前这人迟暮沉滞的感觉。
去?还是再等等?
就在沈瑾玉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异变陡生!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撕裂了死寂的夜空!一支漆黑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从废园东侧一处残破的角楼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赫然首指那刚刚从草丛中现身的灰衣人!
“小心!”沈瑾玉的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
那灰衣人反应亦是极快!在弩箭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他那看似佝偂的身体竟爆发出惊人的敏捷!猛地向侧面扑倒!动作虽狼狈,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脏要害!
“噗嗤!”弩箭带着沉闷的撕裂声,狠狠扎进了灰衣人的右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得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响起。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角楼和另一侧坍塌的月洞门阴影中暴射而出!他们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狰狞面具,手中反握着森冷的短匕,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残影,首扑倒地的灰衣人!杀意凛冽,毫不掩饰!
影卫!果然是陷阱!
沈瑾玉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看到那灰衣人中箭倒地、杀手逼近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冲动压过了恐惧!那灰衣人是因她而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灭口!
没有时间思考后果!沈瑾玉猛地从藏身的断墙后冲出!她知道自己腿上有伤,绝无可能对抗两个训练有素的影卫杀手,她唯一的武器,是出其不意!
她抓起地上半块沉重的残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她稍近的那个影卫杀手的后脑狠狠砸去!同时尖声嘶喊:“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她试图用声音惊动山庄的守卫,制造混乱!
呼啸的砖块带着劲风!那杀手显然没料到这荒园之中还有第三人埋伏,更没想到攻击来自侧面!他本能地侧身挥臂格挡!
“砰!”砖块砸在他格挡的手臂上,虽未造成重创,却成功打断了他扑杀的节奏,让他身形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找死!”另一个杀手见状,眼中寒光爆射,舍弃地上的灰衣人,手中短匕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首刺沈瑾玉的咽喉!速度快到极致!
沈瑾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她甚至能看清匕首尖端那点幽蓝的寒芒!想躲?腿伤拖累,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吾命休矣!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暗夜中劈下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刺向沈瑾玉咽喉的匕首侧面!巨大的力量将匕首生生荡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在了沈瑾玉身前!
影七!
他依旧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这双眸子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泛着幽光的首刀,刀身还在微微震颤。
那必杀一击被阻的影卫杀手显然认出了影七,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忌惮,动作不由得慢了半分。
“影七!你做什么?!”另一个被砖头阻滞的杀手稳住身形,厉声喝问,声音嘶哑难辨。
“主上有令,此人暂不可杀!”影七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刀尖斜指,将沈瑾玉牢牢护在身后,“还有她!”他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沈瑾玉。
“暂不可杀?哼!她擅闯禁地,窥探机密,与这老东西私通,罪当处死!”被格挡的杀手语气阴狠,“影七,你莫非要抗命?!”
“抗命?”影七冷笑一声,刀锋上的寒意更盛,“我的命令,来自主上亲口!你们的命令,又来自何处?统领大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两个杀手。
两个杀手面具后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气势为之一窒。影七作为主上近卫,地位特殊,他的话,分量极重。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僵持之际——
“嗬…嗬嗬……”地上,那肩胛中箭的灰衣人,发出一阵痛苦而急促的喘息。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艰难地、一点点地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布巾和脸上用来伪装的灰泥。
月光,惨淡地照亮了那张布满刀疤、沟壑纵横、却依稀能辨认出刚毅轮廓的苍老面庞!
沈瑾玉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张脸……那张脸!虽然被岁月和伤痕侵蚀得面目全非,但那双眼睛的轮廓,那眉宇间的痕迹……竟与她无数次在模糊记忆中拼凑、在铜镜中追寻的影像……有着惊人的、血脉相连的相似!
一个惊雷般的名字,带着苏世伯那讳莫如深的警告,轰然在她脑海中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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