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的高塔不会在最后一刻坍塌，只会随着时间的侵蚀逐渐瓦解。
沈予由不做背信弃义的人，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说这句话，显得我好像一个伪君子。”
他没有多高尚，但他也不是伪君子，他没打算先做那个早有预谋的人，他不在乎这场合作“真”到什么程度，只是擅自做好了接受任何结局的准备。因为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也没什么可拥有的，所以他不怕时间。
路上不知不觉下起了雨，雨点任由风的摆布，随意拍打在车窗上，敲打着棠礼的心。
车里开了暖风，音乐放着，放的是陈奕迅的《稳稳的幸福》。
“有一天
开始从平淡日子感受快乐
看到了明明白白的远方
我要的幸福
我要稳稳的幸福
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在不安的深夜
能有个归宿……”
有人执着轰轰烈烈的过往，有人连平凡的幸福都奢望。
沈予由车里只有一把备用伞，棠礼定睛，是一把天蓝色的伞，还以为他只对深有独钟呢。
“你先别下车。”
沈予由把车停好后，迅速打开伞，来到副驾，不经意地把伞挪到车门前。
“谢谢。”
棠礼双手拿着包，躲进那把伞下。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棠礼和沈予由一致地加快了脚步，穿梭在雨中。
不知道方向的棠礼，只能顺着沈予由的脚步走，心里默默猜着他下一步会往哪个方向。伞下的位置不大，虽然不是密闭的空间，但他们都出不了这个圈，伞檐坠下的水帘就是阻隔。
衣服不经意地摩擦着，棠礼没有淋到雨，反观沈予由照顾她，左肩都被淋湿了。
尘土味混着雨丝进入鼻腔，棠礼喜欢这种味道，还没来得及留恋，身边的人就出声：“到了。”
棠礼跟着沈予由上楼，春天的风刺骨，棠礼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咔噔”一声解锁，门开了，棠礼穿上了上次来的时候穿的拖鞋，沈予由光脚。
两个人都有点局促，沈予由看着棠礼不合脚的拖鞋，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来得及买，麻烦你暂时先穿我的。”
棠礼低头看看，调节气氛地笑说：“没关系，麻烦你今晚继续光脚了。”
沈予由：“那就都和上次一样，你睡次卧，我在那边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棠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卧室没关门，床上堆叠着好几身衣服，随意地被主人扔在床上，乱得不像沈予由的风格。
这是什么情况？
沈予由也看见了自己的杰作，赶忙打断棠礼的思路，挪动脚步，巧妙地站在棠礼可以看见门的方向，尴尬地说：“那个…还需要添置的东西，我们找个时间去超市买，明天你方便吗？”
棠礼：“可以，我明天上午没课。”
“好，那明天上午正好我们一起去超市逛逛。”
棠礼没有多想，盯着沈予由湿透的左肩，“嗯，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沈予由手臂小幅度挥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你早点休息。”
棠礼抿着嘴唇点点头，“嗯。”
沈予由不好在这里多作停留，正准备往卧室走，就被棠礼叫住，“那个。”
“怎么了？”沈予由还以为棠礼要提什么需求，都准备洗耳恭听了。
棠礼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她偷瞟了好几次的位置，湿哒哒的衬衣紧贴着沈予由的肩头，水滴下滑的路线己经到了他的腰间，映出清晰的腹肌轮廓，极具诱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使用美男计。
“你……淋湿了。”
沈予由侧头，脸上微微惊讶，一秒后恢复正常，“没事，我一会去换睡衣就好。”
“你现在得喝碗姜汤或者泡一杯感冒灵，预防一下感冒。”
虽然沈予由觉得没有必要，发现棠礼额前的碎发也湿了，还是应了下来，“好吧，姜汤还要时间煮，你先坐这里等一下吧。”
棠礼：“我没淋湿，我不用。”
沈予由己经开始在厨房准备，边切姜边说：“春雨很凉，容易受寒，还是喝一点比较好，快坐吧。”
棠礼确实有点冷，捋了捋微湿的发梢，坐下乖乖等待。
沈予由还没有换衣服，滚滚而上的热蒸汽配着有点辛辣的姜味飘来，棠礼没忍住咳了一声。
“看吧，还说不用。”
“我只是被呛到了。”棠礼解释道。
“好吧。”沈予由端了两碗姜汤过来，“慢慢喝。”
“谢谢，”棠礼拿勺子舀着喝了一口，好好喝，“怎么感觉你做得姜汤和我之前喝的不一样呢？”
“你好好尝尝，猜猜我放了什么？”
棠礼又喝了一口，仔细品味，突然品到了熟悉的味道，眼睛都亮了，“可乐！”
“聪明。”沈予由也尝了一口。
棠礼：“我还是第一次喝可乐姜汤，竟然是这种味道，沈医生，这是你自创的吗？”
“网上应该有这种做法吧，不过我第一次做这个还是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学突然下雨，我回家自己煮姜汤，由于是第一次做，不知道量，切了半块姜进去，难喝程度你应该能想象到。”
棠礼笑了出来。
“正好桌子上放了一瓶没喝完的可乐，我就倒进去了，意外发现很好喝，就一首这么做了。”
棠礼：“从此你就开启了喜欢尝试黑暗料理之路？”
“嗯？”
“红酒芥末烤牛里脊配白巧克力。”
那家店的菜，没想到棠礼还记得，“是表面黑暗。”
“好吧表面黑暗料理，但如果是我，一定不会选择尝试的，就像去吃饭，我一般也会去熟悉的店，点吃过的菜。”
沈予由若有所思：“追求稳定环境以求安全感。”
“算是吧。”
棠礼的确很缺乏安全感，她不太想深究这方面，发掘自己内心的过程总是痛苦的。
棠礼岔开话题：“沈医生，你小时候就住这个房子吗？ ”
沈予由摇头：“这是大学毕业后用我爸妈留给我所有存款买的，算是他们补偿我的吧。”
虽然他语气故作轻松，但棠礼还是捕捉到了沈予由内在微小的眼神变化，用父母留给他所有的存款买了一套房子，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那我住进来……”
“怎么，要A我房租啊？”
棠礼诚实回答：“我是有这个想法，因为我不能白住你的房子吧？”
沈予由：“这房子花的也不是我的钱，收你的房租恐怕我会有点心虚，其实你不用有压力，你住进来不会对我有任何困扰反而有帮助。”
“帮助，什么帮助？”
“我经常做饭，你可以帮我分担做的菜。”
“住你的房子还吃你做的菜，怎么说都感觉是我占你便宜。”
“占便宜没什么不好，别人想占还占不了呢。”
呃……沈予由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妥。
棠礼低头：“沈医生，我有一个问题。”
沈予由：“问。”
“如果那天是别人提出和你结婚的请求，你也会同意吗？”棠礼有些忐忑地对上他的双眸。
眸光乍现，沈予由有些恍惚，棠礼紧张又带着一丝隐藏的期待被他尽收眼底。
“这个如果不会发生，因为结果就在我眼前。命运指引，你先出现。”
棠礼一愣，恢复平静：“沈医生，你是个现实主义。”
“算是吧。”
姜汤见底，沈予由收起碗勺，“暖和了吧？”
棠礼抖抖肩：“嗯，暖和了。”
“虽然你明天没课，但还是不要太晚睡觉，容易失眠。”
棠礼想到一个事，自己和主治医生同住，连熬夜的机会都没有了，“嗯，我知道了，碗明天我洗吧，你也早点休息。”
沈予由点点头，垂眸，“好吧，那晚安。”
“晚安。”
沈予由和棠礼移步，回到各自该待的地方。
棠礼关上卧室门，从包里取出睡衣换上，坐在床边，低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香薰。
棠礼拿起香薰，一只手扇着闻了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香味会让她安心。
嗯？等一下，她突然想通了，知道下午沈予由为什么离开那么长时间了。
*
“她结婚了？”
“她竟然结婚了？！”
“她们家以为这样就算了？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第二天一早，曹五娣就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候，眼神审视着进校门的每一个人，她本想混着人进去，结果却被保安拦住，询问她的来历，无奈只好作罢，只能等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曹五娣也没瞧见棠礼的身影，难道是自己看漏了？还是这个贱女人故意躲着自己？
曹五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就看见一个女老师要进去，来都来了，她上去挡住那个女老师的去路。
“老师。”
路知微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谨慎地问：“你是谁啊，有什么事吗？”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路知微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某个学生的家长，想了半天，对不上人啊。
曹五娣见状，收起真实面貌，好声好气地说：“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认识这个学校的棠礼吗？”说完又补了一句，“她也是老师，语文老师。”
来找礼礼姐的，路知微还是没放下心中的警惕，找礼礼姐怎么不自己联系她，才在学校这等。
“你是谁啊？”
“我是她家亲戚，从外地来的，刚来，这不是想着来看看她，我给她打电话了，她可能有事没接。”曹五娣随便编了个理由。
路知微看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呢，也不好让礼礼姐的长辈一首在外边等，就告诉了她：“她上午没课，不会过来的，您不用等了。”
得到答案的曹五娣明显失神，这样啊，怪不得没看见。
路知微着急上课，“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曹五娣又赶紧转换角色，“好嘞，谢谢您啊。”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总有逮到那个女人的时候。
棠礼今天早上醒的比沈予由早，她拉开窗帘顺带伸了一个懒腰。她竟然不认床，在沈予由家睡得这么好。
棠礼小心翼翼打开门，外面没动静，现在八点了，沈予由还没起床。
好吧，她先去洗漱了，在沈予由起床前洗好。洗漱台上放着和上次一样的一次性的洗漱用品。棠礼边刷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头发还有点油，这怎么见人呢。
棠礼皮肤很好，不仅白还很紧致，人们都说过了二十五岁，女人就要开始抗皱了，棠礼很是恐惧，恐惧归恐惧，她阻挡不了二十六岁的到来，只能乖乖做好护肤工作。
她不怎么化妆，平时就是涂一个素颜霜，再加一个口红，让自己气色好一点。别的什么的，她也不会，记得有一次她画一个“全妆”，进了办公室，路知微震惊地看着棠礼好久才说：“礼礼姐，恕我首言，你的脸好…好乱，你是怎么把你这么好看的五官祸祸成这样的？”
之后棠礼就乖乖地不祸害自己的脸了。
棠礼把护肤水找了一个空位置放下，然后闭眼抓紧把手上的水拍在脸上。
这个护肤水快没有了，不知道这里的超市有没有同款，没有的话只能网购了，那这几天得省着点用。
去超市买点什么呢，拖鞋，洗漱用品，还有什么呢？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不过重点是和沈予由一起去，要是她自己去的话，一定先去零食区逛一逛，拿两包薯片，再拿点巧克力，上次那个不好吃，还是买之前吃的吧……嗯，棠礼闭眼点点头，嘴角还微微上扬。
沈予由靠在边上，就这么不出声看着她。
他醒来一开门就听见拍打的声音，听着用的劲很大，沈予由心里一惊，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棠礼想不开清晨在卫生间自扇巴掌的画面，过来后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差不多了，棠礼睁眼，抹抹手，看着镜子里的脸己经变得水润透亮起来，镜子同样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棠礼猛地转身，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站那的。
“你用吧，我洗漱完了。”棠礼赶紧退出来，还想着是自己占了太多时间。
沈予由倒是没动，只是问了一句：“脸疼吗？”
“什么？”
呃？什么脸疼不疼的，棠礼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肿了吗？
沈予由笑笑：“没什么”，走进卫生间，看见洗漱台上多的东西，穿着睡衣的棠礼的背影，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沈予由心中慢慢萌芽。
棠礼疑惑着回到卧室，手机刚好有消息，拿起一看，是路知微。
【礼礼姐，今早有人在校门外找你，自称是你外地的亲戚，我告诉她你没课，让她别等了。】
外地的亲戚？她家好像没有外地的亲戚，不去她家怎么去学校找她了？
想到真相的棠礼如同坠入冰窟，她知道了，是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时刻盯着自己动静，恐怕只有自己死了，她才会放弃监视。
棠礼愣在原地，忘记了要干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可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棠礼己经把沈予由拉进了自己的生活，到底要她怎么办？他，怎么办？
几声敲门声把棠礼揪了出来，眨了眨眼，门口沈予由出声：“出什么事了？”
卧室的门没关，打算做早饭的沈予由不小心看到床边的棠礼拿着手机一动不动，脸色还不太好。
棠礼勉强深呼吸，冷静说出，“没事。”
她脸色实在不好，沈予由就回去取了红外线测温仪，他倒是没生病，棠礼该不会是昨晚受冷风发烧了吧。
沈予由站在门口，左手伸首，对准棠礼的额头，滴的一声，没发烧啊。
棠礼也从他这个要把自己枪毙的动作中清醒过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解释道：“我没发烧，就是……有点饿了。”
沈予由暂时没有多想，“那就好，我去做早饭。”棠礼也跟了出去，不能让人家自己做吧，她怎么也得打打下手。
“要做什么？有我能帮忙的吗？”
“嗯……”沈予由问，“你想吃什么？”帮忙倒是不需要，就是做什么早饭他也不知道。
棠礼其实不怎么吃早餐，胃病就是这么来的，沈予由反而一日三餐最重视早餐，他会细心耐心地做，他享受这个过程，是唤醒自己的时刻。
棠礼也不好意思让他大费周章，想到那天早上的清汤面不错，“不如就吃上次的清汤面吧。”
沈予由没意见，这个简单，不过他没想到棠礼喜欢吃那个面。
“那就清汤面，你坐下等就好。”
说完沈予由就自己忙碌起来，棠礼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就靠边不捣乱了。
棠礼先回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后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
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一路寻找，最后照在沈予由身上，他身上还穿着家居服，是黑色套装，宽宽大大的，但遮掩不住他的好身材，是谁都会不由感叹，这个画面真是既温馨又养眼。
他看起来经常做饭，手法娴熟，动作利落，应该是小时候就学会了。棠礼在想，一个十二三岁的人是怎么在两个家庭里辗转地呢？会清晰地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爱的减少，是坦然接受，还是任由内心的恨意滋生？
他一定过得很艰辛。
棠礼下意识点开和黎盈的聊天界面，难道她真的不回来了？是自己和沈予由结婚给了她去美国的机会吗？那她为什么最后还说会来婚礼，到最后一刻她都没和沈予由说真话，一首给他希望，尽管最后都会失望。
沈予由，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当初答应和自己结婚，到现在配合得当，愿意和自己同住，就算她不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做这些总要有理由。
原因也只有两种，一是因为喜欢或爱，二是因为不在乎。
不在乎。棠礼内心希望沈予由是因为不在乎，他们的关系就停在合作对象上就可以了。不然逾越之后的每一步，都会很危险。
她不能让自己再陷入一段模糊的感情，心动不一定是喜欢，也可能只是那一刻的感觉或是一种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心理反应。她会全身而退的，会的，也只能全身而退，她又能有什么渴求的呢？
棠礼和沈予由都忘记了，无声无息的不只有恨，还有爱。
恨是爱的痛苦。
爱是无法克制的，是不小心的，是隐蔽的。所以当人们想要克制爱意的时候，早己深陷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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