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焚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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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焚墟

 

厉霆琛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的,是郝明月衣角那最后一点冰冷粗糙的触感。空荡荡的洼地里,那抹冰冷顽固地盘踞着,钻心蚀骨,比荒原上呼啸而过的、裹挟着铁锈与腐败气息的寒风更刺骨。唐谪那淬毒匕首般的嘶吼——“懦夫!你留下!抱着你的幻影溺死在这里吧!”——仍在耳膜深处疯狂撞击回荡,每一次回响都像钝器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砸得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

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这失而复得的微光,可当那裂隙吞噬郝明月、林锦蕈和唐谪的最后一点残影,当空间彻底弥合,只留下焦糊味和扭曲空气的嗡鸣余波时,一种被彻底掏空、坠入无边虚无的剧痛才汹涌而至,瞬间将他吞没。这代价,沉重得令他窒息。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才缓缓、僵硬地转过了身。

几步之外,林悦还站着。紫红天光下,那三颗冰冷太阳投下的影子在她身上拉长、扭曲,如同某种诡异的烙印。她纤细的身体绷得死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那双曾无数次灼痛他灵魂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惊疑、陌生和尖锐如冰锥的警惕。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这微小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厉霆琛的心上——她怕他。她真的怕他。

狂喜早己在现实的寒流中冻结、粉碎,沉入不见底的深渊。此刻充斥胸腔的,只有一片被战火和背叛焚烧过后、寸草不生的荒芜废墟。疲惫像沉重的铅块,从每一根骨头缝里渗出来,压得他几乎站立不住。茫然,巨大的茫然,如同这荒原上弥漫的、遮蔽一切的浓雾,将他彻底笼罩。还有那噬骨的孤独,冰冷彻骨,比这异世界的风更甚。

“厉哥……”

肩膀猛地一沉。不是风,不是幻觉。一只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带着磐石般的重量,稳稳地按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肩头。

是林锦禾。

他不知何时己站到了厉霆琛身侧,年轻的脸庞沾着污迹和干涸的血痕,却不见丝毫动摇。他没有看几步外惊弓之鸟般的林悦,目光只牢牢锁在厉霆琛脸上,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厉霆琛一片荒芜的心湖上激起微澜,清晰得不容错辨,“无论这是什么鬼地方,无论你要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陌生废土,扫过远处那些在诡异天光下投下狰狞剪影的、扭曲的枯树和坍塌的金属残骸,最后重新落回厉霆琛眼中。

“我陪你。”

三个字。简简单单。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追问,只有一种交付后背、生死与共的决绝。这简单的承诺,像一根骤然抛下的锚,在厉霆琛被命运狂风巨浪撕扯得即将分崩离析的灵魂之海上,死死地钉下了一点方向。尽管这点方向微渺如豆,西周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咆哮的怒涛,但至少,它暂时阻止了彻底的沉沦。

厉霆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金属锈蚀的腥气、某种植物彻底腐败的甜腻恶臭,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后残留的焦糊感。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看向林锦禾。少年眼中的信任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利刃,剖开他内心翻滚的悔恨与自我厌弃。这信任沉重得让他喉头发紧,却也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强迫自己,一点点地,将目光从那片给予他短暂支撑的港湾上撕开,重新投向几步之外——那个他付出如此惨烈代价才“留下”的源头。

林悦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在紫红天幕下凝固的、充满敌意的雕像。她双手紧紧攥着那个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金属水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风掠过洼地,卷起她额前几缕枯黄的发丝,拂过那双死死盯着厉霆琛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只有纯粹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审视和恐惧,仿佛他是什么从地底爬出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狂喜?不,那早己是上一个瞬间的泡影,被现实狠狠戳破。此刻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苦涩。他留下来了,为了这个活生生的“梦”。可这个“梦”,正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付出了郝明月、林锦蕈,付出了无法估量的责任与可能的生机……换来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甚至可能永远无法靠近的幻影。

值得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尖锐的痛楚,提醒着他选择的代价。怀中的空荡感再次鲜明起来,郝明月最后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气息,唐谪抱着她跳入裂隙时那孤注一掷的疯狂眼神,林锦蕈冰冷决绝的审视……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

“你……”一个干涩、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他试图朝林悦的方向迈出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他想靠近一点,想看清楚,想确认这并非又一个残酷的幻境,想从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然而,他刚有动作,林悦的反应比他更快。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又往后一缩,后背几乎撞上身后一块半人高的、布满苔藓的金属残骸。攥着水壶的手下意识地抬到胸前,形成一个笨拙又充满抗拒的防御姿态。她死死咬住下唇,唇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倔强地、充满敌意地瞪视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别过来!

这一步,终究没能迈出去。

厉霆琛僵在原地,如同再次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伸出的手颓然垂落身侧。林锦禾按在他肩上的手,似乎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可这支撑,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辜负了太多。郝明月生死未卜,林锦蕈也一同坠入未知的险境,而眼前这个他用一切换来的“故人”,视他如洪水猛兽。

前路是什么?是这片诡谲莫测、死气沉沉的异界废土?是寻找一个渺茫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归途?还是……去追逐唐谪那疯狂撕裂的空间裂隙,去面对那未知的、可能通向地狱的彼端?他不知道。巨大的迷茫如同浓稠的沥青,将他包裹、拖拽。

洼地里只剩下风的呜咽,掠过扭曲的金属和嶙峋的怪石,发出尖利又空洞的哨音。紫红色的天光冰冷地流淌,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变形,投射在龟裂的灰败土地上,像三座沉默的墓碑。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胸口发闷。

林锦禾的目光在厉霆琛苍白的侧脸和林悦惊惶戒备的脸上来回扫过,年轻的眉头紧紧锁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搭在厉霆琛肩上的手没有松开,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询问和等待指令的紧绷。

厉霆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间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他强迫自己再次看向林悦,试图在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上,搜寻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他的悦”的痕迹。没有。只有戒备,只有陌生。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心口,几乎要将他溺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压垮一切时,一个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惊疑,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突兀地响起。

“你……”林悦的声音很轻,带着长久未开口的沙哑,却清晰地刺破了荒原的沉寂。她攥着破水壶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金属捏变形。她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像随时准备弹开的弹簧,但那双死死盯着厉霆琛的眼睛里,除了恐惧和戒备,终于翻涌起一丝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她微微歪着头,像在辨认一个极其危险又无比怪诞的谜题,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

“……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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