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咬牙说罢，看向一旁的白小青。
白小青周身的纯净白光渐渐收敛，却留莹白余晕。
忘川翻涌的罪孽被短暂净化出一片诡异的死寂空间，连沉沦的怨魂都不敢靠近。
光晕核心，白小青缓缓睁开眼。
琉璃般清澈的眸子映出孙悟空的倒影，那身影熔金暗赤，如一头伤痕累累却凶焰滔天的孤狼。
“孙悟空……”
三个字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梦呓般的迷茫，从她失血的唇瓣间溢出。
周身肌肤新生，泛着羊脂玉般的微光，三千银发如月光流淌在汹涌奔流的忘川之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圣洁。
她尝试着起身，纤细的指尖撑着脚下冰冷的污秽泥土，身体却软得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复苏时候的剧痛尚未完全消散，如同细密的电流在每一寸新生血脉中爬过。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白小青的薄唇溢出，身形好一阵摇晃。
在她身体软倒的瞬间，一只灼热的、覆盖着金色短毛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稳固力量，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那触感滚烫而粗糙，却又蕴含着一种让她心安、足以支撑天地的强硬。
白小青抬起眼，对上孙悟空那双熔金燃烧的金瞳。
那双眼睛里，方才为她塑体重生时的些许温和早己被彻底蒸干，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着无尽焦枯尸骸、焚天怒火的混沌炼狱！
花果山的血，己将他瞳孔深处最后一丝余温彻底煮沸！
“能动？”
孙悟空声音低沉嘶哑得厉害，像火山深处压抑的轰鸣，每一个字都摩擦着铁锈与血腥。
“能动，就跟紧。”
孙悟空的目光，掠过她苍白虚弱的脸，一丝极深的痛楚在那片炼狱之火的深处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浓烈的毁灭意志覆盖。
他手臂微用力，几乎是将她半提了起来，动作带着粗粝的生硬，却又极力避免再次伤到她。
白小青顺势倚着他滚烫坚硬如神铁铸就的手臂，勉强站稳。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浓烈的硝烟味、混沌之焰的气息、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属于花果山焦土与猴血的腥甜！
那味道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进她的神魂！
她猛地抬头，琉璃般的眼瞳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悟空那张只剩下暴戾与毁灭的脸。
“花果山……”
她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悲伤和惊悸，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他覆盖着短毛的小臂皮肤。
“他们……真的对花果山……”
白小青话未说完，喉头哽咽，清澈的泪珠终于无法遏制地从琉璃般的眼瞳中滚落，砸在暗红的忘川之土上，又瞬间被污秽吞噬。
那一颗为她重塑肉身的蟠桃啊……是用怎样惨烈的代价换来的？
“全死了。”
三个字，冰冷、平首，如同墓碑上最深刻的刻痕。
孙悟空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投向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视线却穿透了忘川的阻隔，清晰地落在花果山那片仍在冒着黑烟的焦土炼狱上！
六耳猕猴、灵明石猴碎裂的兵刃，通臂猿猴焦黑的巨棍残片，赤尻马猴被撕开的胸膛，百毒神君枯坐的石室……
每一幅画面，都在他混沌燃烧的瞳孔中反复撕裂！
“通臂……赤尻……百毒……还有那些崽子……”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仿佛有骨渣在摩擦。
“除了他们几个，其他猴子猴孙，几乎……一个……不留。”
最后西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冻结虚空的极致寒冷，将周围翻涌的幽冥死气都凝固了刹那！
“不……不要！”
白小青失声尖叫，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孙悟空坚逾金铁的小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感淹没了她，不是因为天庭的强大，而是因为……她看到了！
忘川之水是她本体所化，那些沉沦亿万的灵魂碎片中，偶尔会闪过一些模糊的、关于未来的惊鸿一瞥！
在她重塑躯体，意识游离于生死边缘之时，无数破碎的、来自时间长河下游的碎片景象，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涌入她的神魂！
她看到了！
燃烧的天庭坍塌了一角。
她也看到了！
那尊顶天立地、桀骜不驯的身影！
她还看到了！
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被无穷的七彩佛光、浩瀚的仙源法力死死镇压、缠绕！
孙悟空昔日璀璨的金冠被打落尘埃，暗金的神铁战甲布满裂痕，双目尽赤，发出足以撕裂诸天的、极度不甘的咆哮！
五指山！
沉重无边！刻满梵文！如同天地大道的墓碑！
轰然压下！
孙悟空最后那一点不屈的妖光，被彻底淹没在佛光与山岳的永恒黑暗之中！
这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灼烧着她的神魂，比先前承受忘川污秽侵蚀时痛苦一万倍！
她知道，那不是虚幻，那是时间长河给予她这个“忘川水神”最残酷的预示！
“孙悟空！你不能去！”
白小青脸上毫无血色，连满头的银发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急切地抬头，泪水混着汗水滑落。
“不要！不要去对抗天庭！”
“不去？”
孙悟空猛地转头，熔金的瞳孔剧烈收缩，那里面燃烧的混沌之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将眼前这张满是泪痕的脸庞都焚烧殆尽！
“你叫俺老孙不去？！眼睁睁看着天庭那群杂碎，踩着俺老孙兄弟子侄的骨头继续逍遥？！”
轰！
一股实质般的暴戾气浪以他为中心炸开，忘川粘稠的死气被排开数丈！
他猛地甩开白小青的手，那焚心的怒火让他周身混沌之力都几乎失控！
他指着身后那片流淌着罪孽的绝望之河，又指向虚无的上方，如同指着那群端坐云端、俯瞰众生的身影：
“看看这里！看看那些沉沦的鬼！再看看那片天！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清静无为？慈悲为怀？！他们就是最大的邪！最毒的魔！披着锦绣霞衣的屠夫！”
他踏前一步，脚掌落下之处，暗红泥土嗤嗤作响，被灼烤得冒出青烟。
“今日他们敢杀花果山一只猴！”
“明日他们就敢屠尽东胜神洲十万妖！”
“后日呢？！是不是连你们这些个所谓的河神、地仙、人间蝼蚁！统统杀个干净？！把整个凡间都变成一片焦土！就为了……给他们的凌霄宝殿多垫一块金砖？！！”
孙悟空的嘶吼声在死寂的忘川河面疯狂激荡，亿万沉沦的怨魂似乎都被这滔天恨意感染，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应和！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九天怒雷在忘川上空积蓄酝酿：
“这仇！不报！俺老孙就不是花果山的猴王！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灵明石猴！百毒神君！我若不找天庭报仇，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坚守？我若不找天庭报仇，那些崽子……难道都白死吗？！啊？！”
最后一声暴喝，音波凝成实质的金色涟漪，横扫而出，连远处翻涌的黑色河水都被犁开一道深沟！
“我知道！我知道啊！孙悟空！”
白小青被他狂暴的怒火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新生的躯体摇摇欲坠，但她依旧强撑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声音破碎而尖锐，带着一种穿透心扉的绝望哭喊：
“可那是他们的局！是为你设下的……死局啊！”
她终于崩溃般地喊出那个令她恐惧到灵魂深处的预言，身体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
“我作为忘川水神，何尝没有看到你的未来的？清清楚楚！你撕碎了半个天庭！让无数星官化作尘埃！”
“可最终！你被无尽的仙源佛法缠绕！被遮天的巨大佛掌禁锢！被一座刻满真言符咒的、永远无法摆脱的五指神山……”
说到这，白小青顿了顿，最后决然说道。
“镇压！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泣血喊出，虚弱的身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痛苦和恐惧，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软软地扑倒在孙悟空如同山峦般宽厚、却又滚烫灼人的胸前！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他胸口残留着焦痕和血污的粗糙毛发，冰冷的指尖感受着他胸腔下那颗被熔岩般仇恨烧灼得狂暴跳动的心脏！
她抬起头，隔着泪水的帘幕，清晰地看见他因极端暴怒而紧绷的下颚线条，和他那双……燃烧得仿佛要洞穿轮回、焚尽宿命的熔金血瞳！
那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怕，只有被“死局”二字彻底点燃的……疯狂！
“永世不得翻身？”
孙悟空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在白小青泪痕遍布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传来的毁灭之音，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偏执到极点的平静。
“那就……”
“翻给他们看看！”
他伸出巨大的猿掌，动作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粗鲁的轻柔，用指腹抹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温热泪水。
指腹上的粗糙触感划过她细腻的脸颊，那双熔金血瞳紧紧攫住她惊惶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神铁砸落山崖，在这死寂的幽冥之地，砸出永恒不灭的猩红烙印：
“天庭那帮杂碎的命……还不配给俺花果山的猴崽子们垫脚底板！”
“天上坐着的……一个都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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