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青的身体像一捧没有温度的雪。
孙悟空盘膝坐在那腐朽木舟的断裂横梁上，浑身妖气如同沸腾的金焰，将忘川河上的浊流和恶息牢牢隔绝在船身三丈之外。
他一只手依旧牢牢握住白小青那冰凉刺骨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掌心，源源不绝地吞吐着近乎液态的混沌本源妖力，带着原初洪荒的狂暴生机，源源不断地向着朝着白小青的心口位置注入。
呼——！
每一次妖力注入，都如同天河倒灌。
那精纯无比、蕴含天地初开之力的混沌妖元，足以让枯骨生肌，让垂死大妖复苏！
璀璨的妖芒透过白小青素白的衣衫照射出来，然而，这份足以点燃幽冥的炽热生机，冲入白小青体内时，却如同奔流遇到了无底的万载玄冰深渊！
她身躯只是随着那股庞大力量的冲击微微震颤了一下，暗金色的神血依旧从她嘴角无声流淌，滴落在孙悟空的猴爪上，像一滴烧红的铁水，烫得他心头狂躁不安。
那精纯的混沌妖力泥牛入海，非但无法治愈她分毫，反而激得她体内那属于忘川河本身、沉寂冰冷的亿万载枯死浊气，如同被触怒的阴龙，更加狂暴地反卷上来，侵蚀着她本就不多的清灵神性。
“给老子活过来！”
孙悟空獠牙外露，喉咙深处滚动着沉闷的低吼，如同濒死猛兽的挣扎！
他眼珠因过度运功布满赤金血丝，按在她心口的手掌更是青筋毕露，拼命压榨着自身浩瀚的妖力根基，甚至顾不上身体骨骼因为妖力剧烈消耗，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蠢……猴子……”
极其细微的气音，如同游丝般从白小青惨白干裂的唇间挤出，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醒。
孙悟空的狂涌妖力猛地一滞！
“你说什么？！”
白小青那双承接着忘川万载死寂的眸子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倒映着孙悟空那张因妖力消耗而微微苍白的猴脸，和他眼中那绝不肯认输的疯狂。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澜在她空寂的眼底掠过。
“你的混沌妖源……霸道……冲不进……忘川……宿命的…寒泉……”
她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细若蚊蚋，更像神魂的呓语。
“没有用的……”
“放屁！”
孙悟空双目中的赤金光芒暴涨，猛地收回手掌，看着掌心那依旧冰冷的触感和暗金血迹，一股被天地规则嘲弄的暴怒几乎冲破理智！
“什么宿命寒泉！老子是齐天大圣！地藏老儿的业火也烧不动俺老孙一根毫毛！还他娘治不好你这点破伤？！”
他猛地起身，混沌妖气狂暴西溢，几乎要掀翻这半截木舟！
金箍棒感受到主人滔天怒火，嗡鸣震颤，戾气冲霄！
“白小青！俺老孙欠你一次！这债还没还清！你敢死试试？！给老子撑住！”
他指着那张惨白的脸，嘶声怒吼，声浪卷得脚下忘川浊浪翻腾。
轰！
一股更加霸道、几乎要引动整个幽冥世界根基的本源妖力再次从他天灵冲出，不顾一切地要重新灌入白小青体内！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却又空灵、带着万古的大智慧的声音，突兀地在孙悟空脑海最深处响起，如同沉睡万载的古钟被敲响——
“命之本源，天宫蟠桃。纵窥天机，亦救其命。”
这声音如此熟悉！
它不来自幽冥，不来自天庭，它来自记忆深处灵台方寸山巅缭绕的云雾，来自那斜月三星洞的古老道韵！
菩提老祖？！
孙悟空狂暴倾泻的妖力骤然僵住！
奔腾的江河仿佛撞入无形堤坝！滔天巨浪凝固在半空！
“师父！”
孙悟空失声喊了出来，但是周遭是无尽的幽冥地狱……又哪有半句回应？
“蠢猴子……你怎么了？”
孙悟空怀里的白小青感受到身旁猴儿剧烈的情绪波动，低声询问。
孙悟空没有应答，只是嘴里喃喃着菩提老祖的话:
“命之本源……天宫蟠桃……纵窥天机，亦救其命……”
“命之本源……天宫蟠桃……纵窥天机，亦救其命……”
白小青为助他窥破那的天机之局，引来天道与天庭双重反噬，伤及神明根本，唯有那滋养仙神、孕育造化的天地奇珍——蟠桃，能逆夺生死，重塑她枯竭的本源！
原来如此！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爬上孙悟空的脑门，将胸中那股狂暴的烈焰浇熄了大半。
他看着怀中气若游丝，连睫毛都凝了层幽蓝色寒霜的白小青。
再看看自己刚才不顾一切疯狂注入妖力、却如同石沉大海的举动……
原来，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花果山的天地造化救不了，无上的混沌妖力也救不了！
能救她的，偏偏是那即将为他布下绝杀陷阱的天庭，用那沾满了蜜糖和剧毒的蟠桃，才能续上这条忘川河畔的命！
“哈哈哈……”
孙悟空猛地仰头，喉咙里爆发出一串嘶哑古怪的干笑，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笑得眼角几乎要裂开！
“师父……师父啊！你还真是会挑时候提点！哈哈……天宫蟠桃……好一个天宫蟠桃！！”
笑声里没有欣喜，只有被命运兜头泼下的巨大荒谬感和一股比刚才更炽烈的、焚烧五脏六腑的憋屈怒火！
玉帝！
那张挂着冠冕堂皇笑容的脸孔，仿佛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而可憎！
他猛地低下头，赤金色的眼瞳几乎要贴到白小青那失去知觉的脸上，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嘶吼，不知是问她，还是在命令诸天神佛：
“听见没？！蟠桃！只有蟠桃能救你！给老子吊住这口气！没尝过那狗屁蟠桃，你哪都不准去！”
轰！
他抱着白小青豁然站起，双脚狠狠一踏那半截朽木！
狂暴的力量，将木舟残骸彻底踩入忘川浊流！
身化一道撕裂幽暗、裹挟着无穷憋闷与决断的混沌金虹，逆流而上，朝着来时鬼门关方向破空激射！
就在他抱着白小青如混沌流星撞破层层地府幽瘴，掠过奈何桥头的那一刻！
奈何桥畔，那口翻滚着幽冥中的迷离气雾的古朴大锅旁时，一身粗布麻衣、身形佝偻的孟婆，无声无息地放下了搅动汤汁的长勺。
她那张爬满深壑皱纹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仿佛透过无穷时空和翻涌的迷魂汤气，精准无比地投射到那道破空远去的金光之上。
确切地说，是投射在金光中央，那个被狂暴妖气小心翼翼护在怀中、苍白虚弱如同一碰即碎琉璃的白衣身影上。
浑浊的眼珠里，古井无波，却又似乎闪过亿万亡魂轮转过也未能沉淀下的某种微光。
孟婆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一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古老呓语，如同坠入忘川河底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翻滚的汤雾：
“孽缘羁绊，石猴命里最大劫……不在刀兵，在于弱水……”
长勺重新伸入锅中，缓缓搅动。
阴郁浓浊的汤气翻腾着，卷走了那声几近虚无的叹息，仿佛从未存在。
只留下锅边凝固的、冰冷如铁的孟婆身影，如同万古长夜中一个沉寂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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