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洞,岁月静好,道韵流淌。
孙悟空所学的变化神和神行神通练的愈发精熟,七十二变信手拈来,筋斗云更是念动即至。
然而,悟空终究是那神石所出的天地造化之物,未经人间纷杂事,却仍是那少年心性。
虽习得了通天手段,那点炫耀之心便如野草般悄然滋生,尤其是当着一众或艳羡或复杂的同门面前。
这日,菩提祖师在山门前登坛讲道,以教化大道,孙悟空和三星洞众弟子侍立台下,洗耳恭听。
讲道罢了,祖师飘然离去,留下满庭清辉。三星洞众弟子纷纷作散,在偌大的道场各谈其心得,孙悟空得了祖师传授妙法,听得师兄师姐们高谈阔论,心中欢喜难耐,只觉浑身神通如沸水般涌动,不吐不快。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瞥见身侧几株苍劲古松,心中顽性顿起:“嘿嘿,何不显个变化,耍他一耍?也让诸位师兄师姐开开眼界,知晓俺老孙的手段!”
心念一转,混沌本源之力随心运转,口中默念真言,摇身一变!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原地哪还有孙悟空的影子?
只见一株虬枝盘结、翠叶如盖、形态神韵与旁边古松一般无二的青松,赫然挺立!松针微颤,竟还散发着一缕缕淡淡的混沌气息,若非亲眼所见,绝难辨真假!
“妙啊!悟空师弟这变化之术,当真出神入化!”
三师兄星衍看得分明,忍不住拊掌大笑,眼中满是赞赏。
“确实惟妙惟肖,深得变化真意。”
二师姐月华也微微颔首,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大师兄松涛抚须微笑,正欲开口称赞。
恰在此时!
“何人在此喧哗嬉戏?!”
一道淡漠、平和,却仿佛蕴含着九天之重、首接响彻在所有弟子神魂深处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整个斜月三星洞的空气瞬间凝固,弥漫的道韵都为之肃然。
祖师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高坛之上。他依旧一身雪白道袍,赤足踏着虚空流淌的清辉,面容无喜无悲,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星河,穿透一切虚妄,落在那株“青松”之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噗!”
孙悟空被这目光一罩,如同被九天寒泉当头浇下,浑身一个激灵,哪里还敢卖弄?
混沌本源之力瞬间收敛,那“青松”光芒一闪,显出孙悟空的本相。
他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方才的得意劲儿早己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冰凉。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师…师尊!弟子……弟子一时忘形,见此处松柏清雅,忍不住……忍不住学了个样,绝无喧哗戏耍之意!求师尊恕罪!求师尊恕罪!”
他连连叩首,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祖师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弟子,最终落在匍匐在地、身躯微颤的孙悟空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他未来将掀起的滔天巨浪,也看到了他此刻发自肺腑的惊惧与悔恨。
祖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孙悟空心头,也敲在所有弟子神魂之上:
“悟空。吾当日传你道法,授你神通,可曾允你在此卖弄?可曾允你以道法妙义在此与同门嬉戏?”
“弟子…弟子不敢!”
孙悟空头埋得更低,声音哽咽,“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师尊责罚!求师尊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他心中悔恨交加,恨自己得意忘形,辜负了祖师深恩。
祖师的眼神依旧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洞悉因果的决断,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你天性颖悟,本是可造之材。然,你这猢狲,野性未除,虚荣难抑!今在此间变化卖弄,他日神通更进,焉知不会在人前逞凶斗狠,惹下泼天大祸?”
祖师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吾门清净之地,容不得此等轻狂浮躁、不知收敛之辈!”
此言一出,孙悟空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猛地抬头,金睛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巨大的悲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师尊!不!弟子真的知错了!求您开恩!弟子愿受任何责罚,扫地劈柴,面壁千年,只求…只求不要逐弟子出门墙!师尊——!”
他泣不成声,再次重重叩首,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凄切哀绝。
松涛、月华、星衍脸上也露出不忍和焦急。松涛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恳求:“祖师!悟空师弟年幼心性,一时失检,其心赤诚可鉴!念他平日勤勉,求祖师网开一面,再给他一次改过之机吧!”
月华与星衍也欲开口求情。
祖师却缓缓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看向孙悟空的眼中,那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敛去,只剩下如同天道般无情的漠然,和一种斩断因果的决绝: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你我师徒之缘,今日己尽。”
这八个字,如同八座大山,狠狠砸在孙悟空心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祖师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而清晰地响彻:
“孙悟空,自即日起,你不再是我斜月三星洞门人!”
轰隆!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孙悟空识海炸开!他身体剧烈一颤,在地,面如死灰,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吾与你师徒情分,至此恩断义绝!”祖师的声音斩钉截铁,断绝了所有回旋余地。
“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祖师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挥,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包裹住孙悟空。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的景象——祖师那决绝的身影、师兄师姐焦急痛惜的脸庞、熟悉的亭台楼阁、流转的星辉道韵——都在飞速模糊、旋转、远离!
“师父——!!!”
孙悟空发出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呼喊,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眷恋与绝望的悲鸣!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
噗通。
他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抬眼望去,眼前哪里还有那仙山福地?
只有一片荒凉寂静的山岭,以及身后那扇巨大、古老、冰冷、紧闭、隔绝了他所有梦想与归属的——斜月三星洞石门!
门上玄奥的符文流转着微光,将洞府彻底隐入虚空,仿佛从未存在过。
孙悟空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那冰冷的石门,金睛之中一片空洞茫然,泪水无声地滑过沾满尘土的脸颊。被逐的冰冷现实如同万载寒冰,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祖师那最后一句冰冷如刀、却又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神魂深处的警告,才如同迟来的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
“日后你若惹祸行凶,闯下塌天大祸……”
“不许——提我之名!”
“更不许说是我斜月三星洞的弟子!”
“若有半个字泄露,吾必知之!那时,定将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每一个字,都带着天道誓言的沉重与冰冷,让孙悟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惊醒!不是愤怒,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祖师无边法力的敬畏!
他对着那紧闭的石门,再次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每一次叩首,额头都重重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弟子…孙悟空…谨遵祖师法旨!”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无条件的服从和刻骨的恭敬。纵使被逐,纵使永不相见,祖师在他心中,依旧是那点化迷津、授业传道的无上恩师!这份恭敬,己融入他的骨血神魂。
礼毕,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无比眷恋地看了一眼那扇隔绝了仙凡的石门,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金睛之中,悲痛、悔恨、茫然、对未来的无措交织,唯独没有半分对祖师的怨恨。
他强行运转体内混沌之力,脚下金光翻涌,最红凝成了筋斗云。
“花果山…我的家……”
他喃喃着,声音一度哽咽。
一道带着无尽落寞与萧索的金色流光,冲霄而起,朝着那记忆中的故土,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的方向,决然而去。
背影消失在云层之中,只留下荒山寂寂,以及那扇永恒关闭、再未开启的石门。
一段师徒缘尽,一场搅动三界的风暴,却己在这妖王的归途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孙悟空心中,对菩提祖师的敬畏与感恩,纵使历经万劫,亦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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