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底日的庆典将塞纳河染成流动的金箔，协和广场的摩天轮把光斑碎成星屑，撒在陈廷洲替我披上的羊绒披肩。他的指尖擦过我耳垂时，我想起之前在病床上见过的那枚向日葵吊坠，此刻藏在他衣领下的银链正隔着衣料贴着我的后背，像道未解的符咒。
"想吃糖炒栗子吗？"他突然停在街边小摊前，法语向摊主比划着。栗子在铁锅翻炒的香气混着烤薄饼的甜腻，让我想起青禾镇庙会的小吃街。当他把烫手的纸袋塞进我手里时，指腹的薄茧蹭过我冻疮未愈的虎口——那是替父亲揉肩时留下的，他却像没看见，只说："苏晚以前总嫌烫，却要我吹凉了才肯吃。"
这句话像粒火星，落在我心头堆积的干草上。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八百发烟花同时在夜空炸开，绿色的星雨垂落时，陈廷洲的瞳孔里映着斑斓光轨，侧脸的轮廓被照得忽明忽暗。我还记得暗巷里他挡在我身前的那个背影，此刻在烟火的明明灭灭中，竟透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柔和。
"看那边！"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指向摩天轮顶端的爱心烟花。他的掌心依然带着惯常的温热，却不像以往那样带着掌控感，反而有些犹豫。当红色焰火在我们头顶绽放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人群的欢呼，而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我腕骨处的胎记——那是苏晚没有的印记。
"陈先生，"我鼓起勇气，在烟火的轰鸣中抬高声音，"你颈间的吊坠..."他猛地回神，手像触电般缩回，披肩滑落半边肩膀。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有几缕缠在他西装纽扣上，他却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塞纳河底的沉雾。
突然，一阵强风将附近摊位的气球绳吹到我们之间，七彩的氦气球簇拥着升空，挡住了彼此的视线。我听见他低声说："没什么。"可当气球飘走时，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庆典的高潮是铁塔的灯光秀，两千盏金色射灯将塔身织成发光的蕾丝。陈廷洲带我走到亚历山大三世桥，桥栏上的铜雕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她以前说，铁塔亮灯时像穿着婚纱的新娘。"他望着远处的铁塔，语气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怅惘，"可我总觉得，穿婚纱的样子该是..."
他突然停顿，转过头看我。烟火在他身后炸开，橘色的光芒勾勒出他微张的嘴唇，我以为他会说"该是你这样"，但他只是递给我一支棉花糖："尝尝，草莓味的。"
糖丝粘在指尖，甜得发齁。我看着他俯身替我擦掉嘴角的糖渍，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雪松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这场景让我想起他生病时在病床上呢喃的“别走”。可当他首起身时，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瞬间只是烟火的幻影。
"时间不早了。"他看了看手表，那是苏晚送的生日礼物，表盘上的"永远爱你"在夜光下若隐若现。我跟着他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路过卖发光发箍的小摊时，他停下脚步："要哪个？"
摊位上摆满了埃菲尔铁塔造型的发卡，我却指着角落里的向日葵发夹——和我老家那枚吊坠同款。他的手指在向日葵上停留了三秒，最终却拿起铁塔发卡："这个更配你的裙子。"
回酒店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我看着窗外倒退的灯火，那些明明灭灭的光晕像极了昨夜在塞纳河畔炸开的烟火，恍惚间又想起"烟火迷离"的滋味——原来迷离的从不是夜空的绚烂，而是我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当他在烟火下握住我的手，当他在桥边欲言又止，当他差点说出婚纱的样子时，我几乎要相信那些瞬间是属于李晓的，可下一秒，他又用苏晚的名字将我推回现实。
"明天回国。" 他突然说，打破了沉默，"祖母想见你。" 我心里一紧，想起老宅里祖母审视的目光。他从后视镜看我，眼神在路灯的光影中明明灭灭："别担心，有我在。"
这句话像极了他在暗巷里保护我时说的话，却让我更加不安。回到酒店，我在梳妆台上发现了那个向日葵发夹，旁边压着张便签，是他的字迹："巴黎的向日葵，比青禾镇的开得早。"
我捏着便签，走到窗边。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还在闪烁，像座巨大的灯塔，却照不亮我心中的迷雾。陈廷洲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晓的？那枚吊坠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他在烟火下的温柔，是真情流露，还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扮演？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我躲进浴室接通，看着屏幕里父亲在院子里侍弄向日葵的样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晓儿瘦了，"母亲隔着屏幕摸我的脸，"在外面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却看见镜子里自己戴着铁塔发卡的样子，和身后苏晚的浴袍剪影重叠在一起。烟火的余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可我知道，当飞机降落在国内时，李晓又将被锁进"晚晚"的躯壳里，那些在巴黎烟火下短暂流露的真实，终将被更深的迷离吞噬。
这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向日葵花海里，陈廷洲向我走来，颈间的吊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当他靠近时，我发现他眼里映着的是苏晚的脸，而我身上的裙子，不知何时己变成了雪白的婚纱。烟火在头顶炸开，照亮他嘴边的微笑，却说着："晚晚，你终于回来了。"
梦醒时，窗外的巴黎刚刚破晓，陈廷洲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准备好了吗？"我打开门，看见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仿佛昨夜烟火下的温柔只是我的错觉。他递给我一个礼盒："祖母让带的礼物。"
盒子里是条珍珠项链，和祖母想让我戴的那串一模一样。我戴上项链，珍珠贴着皮肤，冰凉得像眼泪。陈廷洲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走吧，别误了飞机。"
车子驶离酒店时，我最后看了一眼巴黎的天空，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烟火的痕迹。而我知道，这场迷离的烟火盛宴己经结束，接下来的路，将通往更深的老宅叩问，和更复杂的情感迷局。陈廷洲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像在弹奏一首无人能懂的曲子，而我，只能坐在副驾，继续扮演那个连自己都快分不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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