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冬,临安(浙江杭州)皇宫德寿宫的偏殿内,鎏金铜鹤香炉中焚着昂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升腾,却驱不散殿内凝重如冰的气氛。宋高宗赵构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御座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带的扣环,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自岳飞派来的信使将那封“迎回二圣”的密信呈送上来,己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陛下,”站在丹陛之下的宰相秦桧微微躬身,打破了沉默。他身着紫袍,腰间玉带擦得锃亮,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眼底却藏着精明,“岳飞元帅的密信,不知陛下……”
赵构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随即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秦爱卿有何高见?”
秦桧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岳飞擅自深入东北,救出徽、钦二帝,虽是大功,却也……暗藏隐患。如今三位圣上并立,这名分……”
“名分?”赵构冷笑一声,从御座上站起,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朕做了十年天子,难道要将这龙椅让给那个只会舞文弄墨的老东西,或是那个连金人帐下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废物?”他口中的“老东西”指的是徽宗,“废物”则是钦宗。
殿内的几位心腹大臣纷纷低下头,不敢接话。唯有御史中丞万俟卨上前一步,谄媚地说:“陛下圣明!如今大宋江山是陛下一手‘中兴’,岂能容他人置喙?依臣之见,二圣虽为陛下父兄,但毕竟久居金营,于国体有损。不如……”
“不如什么?”赵构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不如仿照唐高祖故事,”万俟卨眼珠一转,“尊徽宗为太上皇,钦宗为皇兄,赐宅临安,好生供养。如此一来,既全了陛下孝道,又安了天下民心,岂不两全其美?”
“哼,‘好生供养’?”赵构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被雪压弯的梅枝,“说得轻巧。当年唐高祖被李世民软禁在太极宫,那滋味……朕岂能让父兄也受此屈辱?”他嘴上说着“不忍”,语气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陛下仁德,”秦桧立刻接话,“只是朝堂之上,难免有北方旧臣借此生事。岳飞手握重兵,又与二圣有救驾之功,若是……”
“岳飞!”赵构猛地转身,眼中闪过厉色,“这个岳飞,真是好大的胆子!朕让他收复失地,谁让他去救那两个老东西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韩世忠韩将军求见——”
话音未落,一个身披铁甲的魁梧身影己大步踏入殿内,正是主战派老将韩世忠。他刚从军营赶来,盔甲上还沾着雪花,见到赵构便要下跪:“臣韩世忠,参见陛下!”
“免了,”赵构挥挥手,“韩爱卿不在前线整军,进宫何事?”
韩世忠站起身,声如洪钟:“陛下,岳飞元帅救出二圣,乃天大的喜讯!臣请陛下即刻下旨,亲率百官出城迎接,彰显我大宋仁孝之心,也好让将士们同心同德,共抗金兵!”
“迎接?”万俟卨嗤笑一声,“韩将军此言差矣。如今二圣归来,这皇位……”
“皇位如何?”韩世忠怒视万俟卨,“钦宗皇帝乃先帝嫡长子,当年若非靖康之变,何至于此?如今王师迎回,陛下身为弟侄,自当以大礼相待,哪有这般猜忌之心?”
“你!”万俟卨被噎得说不出话,求助般地看向秦桧。
秦桧上前一步,打圆场道:“韩将军息怒。陛下并非猜忌,只是国事艰难,需从长计议。二圣在金营多年,身子虚弱,旅途劳顿,也需好生休养不是?”
“休养?”韩世忠冷笑,“我看是软禁吧!秦相莫非忘了,当年陛下在应天府(河南商丘)登基时,是如何宣誓‘迎回二圣’的?如今二圣真的回来了,反倒要将他们束之高阁?这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陛下?让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如何想?”
韩世忠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赵构心上。他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当年他登基时,确实将“迎回二圣”作为凝聚人心的口号,如今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够了!”赵构猛地喝道,“此事朕自有主张,无需多言!韩世忠,你即刻回营,加强江防,若有金兵南下,提头来见!”
韩世忠还想再说,却见赵构己是满脸怒容,只得恨恨地一抱拳,转身离去。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香炉中龙涎香燃烧的“噼啪”声。
“陛下,”秦桧见韩世忠走了,立刻凑近,低声道,“韩世忠与岳飞交好,恐有不臣之心。如今之计,当务之急是稳住二圣与岳飞,不能让他们联手。”
赵构深吸一口气,走到御案前,拿起岳飞的密信又看了一遍。信中岳飞措辞恭谨,只说“奉二圣南归,乞陛下早定君臣之礼”,但这短短数语,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岳飞是忠臣,可忠臣有时比奸臣更难驾驭——因为他们心中有“道义”,而这“道义”很可能与他的皇权产生冲突。
“传旨,”赵构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着礼部即刻拟定迎接二圣的礼仪,务必隆重周全。朕将亲率百官,到京口(江苏镇江)迎接父兄。”
“陛下!”秦桧和万俟卨同时惊呼,没想到赵构会做出如此“大度”的决定。
赵构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你们觉得朕不该去?”
“臣不敢,”秦桧连忙跪倒,“只是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动?不如让臣代陛下……”
“不必了,”赵构打断他,“朕意己决。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心腹们,“传朕密旨给沿途各州府官员:二圣南归,沿途接待务必‘妥善’,但不得让任何北方旧臣与二圣私下接触。岳飞所部,暂驻应天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南下。”
“暂驻应天府?”秦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应天府离临安尚有千里之遥,这分明是要将岳飞和二圣隔开。
“还有,”赵构的声音更低了,“命张俊率部进驻泗州(江苏宿迁泗洪县),名义上是拱卫江淮,实则……盯紧岳飞。”
“遵旨!”秦桧等人齐声应诺,心中己明白赵构的真实意图——表面上隆重迎接,实则步步设防,将二圣和岳飞都控制在股掌之间。
赵构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那幅悬挂在墙上的《江山社稷图》前,久久凝视。画中江山如画,可他知道,随着二圣的归来,这幅画很快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父兄啊父兄,”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摸着画中临安的位置,“不是朕不孝,实在是这龙椅……坐上去容易,想下来,就难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临安城的喧嚣,却掩盖不了皇宫深处酝酿的阴谋。赵构的抉择,在虚实之间,既想保住“仁孝”的名声,又要牢牢抓住手中的权力。他不知道,自己这看似高明的安排,恰恰落入了金兀术的算计之中——那位金国西太子,正等着看他如何在“迎回二圣”的政治正确与皇权稳固之间,走向自我分裂的深渊。而此刻的岳飞,正护送着二圣行进在归宋的途中,对临安城内这场决定他和国家命运的抉择,尚一无所知。一场围绕着皇位与权力的风暴,正在虚实之间,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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