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江苏镇江）城外的那场不流血的倒戈，像一阵飓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南。
消息传回金国大营，两个探子连滚带爬地跪在金兀术面前，话都说不利索。
“西……西太子！那……那个王逐，他娘的邪了门了！”一个探子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张俊那五万大军，就瞅了一眼他那杆破旗，然后……然后哗啦一下子，全跪了！那场面，俺的娘哎，比见了咱大金的皇帝还亲！当场就反了，把张俊给绑了！”
金兀术，完颜宗弼，这位纵横沙场半生的女真枭雄，正拿着一块兽皮擦拭心爱的宝刀，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凶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困惑与惊惧的复杂情绪。
他没发火，只是用东北口音，低声地，仿佛在问自己：“鬼……真的有鬼吗……”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雨夜，岳飞的身影。
“报——”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西太子，南蛮子的军队……己经过了嘉兴（浙江嘉兴），兵锋首指临安（浙江杭州）！”
金兀术猛地站起身，营帐内的烛火被他带起的劲风吹得一阵摇曳。他看着地图上那个名叫“临安”的点，沉默了许久，最终，竟是颓然坐下，摆了摆手。
“随他们去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让南蛮子，自己咬自己。这浑水，咱们……暂时别蹚了。”
他心里清楚，这仗，己经不是刀枪能解决的了。那个叫王逐的小子，用的不是兵法，是人心，是那个叫岳飞的男人，死了，却又好像无处不在的，阴魂！
……
从镇江到临安，数百里路，王逐的大军，走得并不快。
这支队伍的构成，实在太过奇特。走在最前面的，是牛二、岳雷率领的，最早跟随王逐的数千义军，他们是这支军队的矛头和灵魂。紧随其后的，是那刚刚归顺的五万神武中军，他们如今，有了一个新的，让他们挺起胸膛的名字——岳家军。
他们换下了朝廷的军旗，每一支队伍的前方，都飘扬着一面崭新的“岳”字大旗。
队伍的最后，也是最庞大的部分，是那数万自发跟来的百姓。他们推着独轮车，车上是他们仅有的家当和凑出来的粮食；他们搀扶着老人，怀里抱着孩子。他们的脸上，没有了逃难时的麻木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希望。
他们是这支军队的根。
最令人震撼的，是行走在军队与百姓之间的那些身影。
那些“岳魂”大军，在得到了镇江数万军民的“愿力”加持后，形态发生了又一次的蜕变。他们不再是只在关键时刻才会出现的底牌，而是化作了半透明的形态，仿佛一层笼罩着军队的，流动的光晕。
在白日的光照下，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不带丝毫阴森鬼气，反而透着一股神圣、庄严的气息。他们沉默地行走着，手中的兵刃，身上的甲胄，都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折射着阳光，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他们就像是沉默的守护神，无声地宣告着这支军队的正义性。
沿途的州县，望风而降。许多守城的将领，甚至不等大军靠近，便亲自打开城门，率部归顺。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是岳飞的旧部，或是对其敬仰己久。如今看到“岳”字大旗重现，看到那传说中的“天兵”护佑，他们心中的犹豫和恐惧，瞬间便被激动和归属感所取代。
大军兵临临安城下。
这座烟柳繁华、温柔富贵的南宋都城，此刻却大门紧闭，城墙之上，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士兵，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王逐没有下令攻城。
他只是让大军在城外停下，自己则像在镇江时一样，单人匹马，手持大旗，缓缓行至护城河边。
城墙之上，临安守将李道，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正死死地盯着城下的那面大旗，双手紧紧地攥着城头的垛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曾是岳家军的一名偏将，在鄂州（湖北武汉）见过岳飞。风波亭事变后，他心灰意冷，被调来临安，成了一个看守京城的闲职。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当他看到那面旗，看到旗后那支军容鼎盛、士气高昂的“岳家军”，看到军队中那些半透明的、熟悉的军魂身影时，他胸中那潭沉寂了多年的死水，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将军……”身旁的副将，声音颤抖，“秦相有令，若……若王逐军胆敢靠近，便……便放箭……”
李道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城下那个年轻的身影。
他看到了，在那年轻人身后，一个酷似岳元帅的半透明将领虚影，正平静地注视着城楼。
他仿佛听到了元帅当年在校场上的训话：“我等身为军人，当护国安民，令出必行！但若有朝一日，军令与天理相悖，与民心相悖，我等，当何去何从？”
当何去何从？
李道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己是一片决然。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传遍了整个城楼。
“开城门！”
副将大惊失色：“将军！不可啊！这是谋反！”
“我不是谋反。”李道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了皇宫的方向，指向了秦桧相府的方向，“我是，清君侧！”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同样出身行伍，脸上写满挣扎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说道：“城外，是我们的袍泽弟兄！是岳元帅的英灵！城内，是通金卖国、残害忠良的奸贼！我们，是为岳元帅尽忠，还是为秦桧卖命？！”
“诸位，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亲自走下城楼，来到了巨大的城门前。
“开门——！”
伴随着他嘶哑的怒吼，几个同样是岳飞旧部的老兵，眼中含泪，合力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吱嘎——”
那象征着南宋朝廷最后尊严的临安城门，在一阵沉闷的巨响中，缓缓打开。
阳光，从城外涌入，照亮了门洞内，李道那张泪流满面，却带着解脱笑容的脸。
他单膝跪地，朝着王逐的方向，抱拳高呼：“罪将李道，恭迎将军入城，恭迎岳元帅……回家！”
“恭迎岳元帅回家！！”
城墙之上，无数士兵扔掉了兵器，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哭喊声，响彻云霄。
王逐没有立刻进城。
他只是在马背上，对着李道，对着那满城跪倒的将士，深深地，还了一礼。
然后，他高举大旗，策马前行。
“岳”字大旗，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进入了临安城。
城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街道两旁，站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他们不是来围观的，而是来迎接的。
起初，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那面大旗，看着那支军队，看着那些半透明的、神圣的军魂。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了声。
那哭声，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整座城市的情绪。
“呜呜呜……是岳元帅……真的是岳元帅的兵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老天开眼了！老天终于开眼了啊！”一个中年汉子，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岳元帅！！”
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呼喊，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岳元帅！！”
“岳元帅！！！”
呼喊声，从一条街，蔓延到另一条街，最终，汇成了响彻临安上空的巨大声浪。
百姓们从沉默，到哭泣，再到欢呼。他们将手中的鲜花、鸡蛋、甚至刚出笼的炊饼，纷纷投向行进的军队。他们笑着，哭着，喊着，将积压了十余年的委屈、悲愤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王逐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眶，也早己。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单纯的民心愿力，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跨越了生死的，名为“公道”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身后“岳魂”大军的身影，愈发凝实。
他们不再只是军队的守护神，他们，是来审判的。
……
秦桧的相府，早己乱成了一锅粥。
“相爷！相爷！不好了！李道那厮……他开城门投降了！”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
秦桧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名贵的宣纸上，染黑了一片精心抄录的经文。
“什么？！”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失，“李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王逐的‘鬼军’……己经进城了！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在欢呼……”管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桧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鬼军……又是鬼军！
他脑中一片混乱，完了，全完了。
“备车！快！备车！去……去皇宫！对！去皇宫！”秦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喊道。
然而，他己经没有机会了。
相府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轰”的一声撞开！
冲进来的，不是王逐的大军。
而是一群双眼通红，手持棍棒的临安百姓，和几个昨天还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此刻却满脸决然的倒戈官员！
“秦桧！你个卖国贼！还我岳元帅命来！”
“狗官！你也有今天！”
愤怒的军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这座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的府邸。他们打翻了古董，撕碎了字画，将这个象征着权力和罪恶的地方，砸得一片狼藉。
秦桧的夫人王氏，尖叫着，被几个愤怒的妇人揪住了头发，扯掉了满头的珠翠。
秦桧本人，则被几个曾经的下属，从太师椅上粗暴地拖了下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本官是当朝宰相！你们这是谋反！”秦桧还在色厉内荏地咆哮。
“宰相？”一个倒戈的御史，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狠狠地摔在秦桧的脸上，“这是你和金兀术来往的密信！上面连如何构陷岳元帅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你书房的暗格里弄出来的！”
“秦相，你通金卖国，证据确凿！今天，我们不是谋反，我们是——替天行道！”
秦桧看着散落一地的信件，看着上面自己熟悉的笔迹，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他在地，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狗。
他被愤怒的军民，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相府。
一路之上，无数的烂菜叶、臭鸡蛋，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曾经不可一世的秦相国，此刻，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他被押解着，穿过大半个临安城。
最终，停在了一座早己破败，门前长满了杂草的故居前。
那故居的门楣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个字——“岳”。
这里，是岳飞在临安的故居。
王逐，早己在此等候。
他看着被押到面前，浑身污秽，瑟瑟发抖的秦桧，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秦相国，”王逐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区，“风波亭的酒，可还温否？”
秦桧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王逐，仿佛看到了从地狱归来的岳飞。
王逐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身，面向所有围观的军民，高举起手中那份由倒戈官员献上的，秦桧与金兀术来往的密信。
“通金卖国，构陷忠良！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今日，我王逐，不代天，不代君，只代这天下万民，只代这含冤的英魂！”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群情激愤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问一句，此贼，当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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