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几乎是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的肌肉终于不用再硬撑,瞬间松弛带来的虚脱感让他眼前发黑。他摸索着解开自己的破包,翻出仅剩的半块干得掉渣的、布满霉点的玉米饼子,又摸出三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野果般大小的冻得梆硬的黑乎乎的土豆,一股脑儿全堆到面前污秽冰冷的地面上。也顾不得脏,他费力地用粗笨的手指在那三个土豆上狠狠搓了搓,算是“洗”过,又费力地在那玉米饼上掰下三小坨,分别放在三个冻土豆前。然后,他双手合十,也不管正主是何方神圣,对着祠堂深处那黑暗虚空的方向,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列……列位先人……山神土地……爷爷们……小的王凯旋……借贵宝地打个尖儿……这点寒食……不成敬意……列位多多包涵……保佑小的们平安出去……改天……改天大猪头三牲……金元宝纸马……保证一样不少……” 他的祷词囫囵不清,含混在粗重的喘息里,对着那黑洞洞的牌位方向拜了又拜,随即抓起一个冻土豆,也不去皮,狠狠地一口啃下去,冻硬的土豆像是冰块,他只能徒劳地用牙齿刮下一点渣子,冰得他嘶嘶吸气,却不肯撒手。他实在太饿了,冷透的肠子拧着劲地叫唤,这点冰渣子好歹也能压下那火烧火燎的空虚。
胡八一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没阻止,也无力阻止。他甚至觉得胖子这行为在这种地方带点可悲又可怜的滑稽。他靠着一根冰凉的柱子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左臂那沾满泥污、湿透的破布条。昏黄的灯光下,皮肉翻卷的口子周围发白,像水里泡久了发的馒头。他咬咬牙,从内衬里扯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早己没力气计较什么消毒),重新紧紧缠上伤口,试图用疼痛来驱赶噬骨的寒意与疲乏。Shirley杨检查了一遍祠堂西面透风的门窗状况,选了个相对背风又能观察门口动静的角落,默默坐下,解开随身的小油纸包,里面是她珍藏的几块指头肚大小、用蜡封住的压缩肉干。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一点腊封,含了一小块在嘴里,像含着一块宝贵的石头,用唾液慢慢软化那坚硬的质感。那点微弱的腥咸肉味在冰冷的口腔里弥漫开,给她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和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
死寂。祠堂内只剩下三人粗重或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外面永不止歇的风,吹过破败窗棂时发出的、如同老人咳嗽般的空洞回响。
时间在冰冷和黑暗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许久。
就在连胡八一的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头一点一点往下沉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穿透耳膜的声响,如同冰冷的银针,猛地扎破了这层浓稠的死寂屏障!
那声响从祠堂外传来,透过倒塌的门框,从那如同荒野般空寂的村庄深处传来。
叮…铃…叮…铃…
不是风吹风铃的轻灵,那声音迟钝而规律,一下,又一下,如同生锈的黄铜摩擦着石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沉重,在无边的夜色和寒风呜咽的缝隙里顽固地穿透进来。
紧接着,另一种声响,沉重的、嘎吱嘎吱碾压过石板的木头摩擦声,由远及近,沉闷地滚动着。吱扭…咔…吱扭…咔…这声音沉闷而连续,似乎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摩擦声叠加在一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滚动声。
胡八一猛地睁开眼!瞳孔瞬间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正沿着村中那条布满苔藓的荒废主道,首首地朝着祠堂方向碾过来!他甚至能分辨出那嘎吱声中混杂着的、细密的、仿佛无数枯枝同时断折的细碎声响!
寒意,比夜里的冷风更刺骨百倍的寒意,猛地蹿上胡八一的脊椎!
Shirley杨早己无声无息地起身,修长而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斜挎在身侧的伞兵刀柄,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紧贴在门框旁土墙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边脸。幽暗中,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向祠堂大门外,那被微弱天光勾勒出的朦胧轮廓。胡八一也屏住了呼吸,强忍着身体每一处的僵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另一处坍塌的窗洞旁,透过缺口的缝隙,向外窥视。
王胖子也听到了那声音,可他太困、太累了。眼皮像灌了铅,怀里抱着最后一个冻得硬邦邦的土豆,头一下下地点着。那沉重的铃音和车轴声,在他耳中嗡嗡回响,变成了催眠的符咒。他脑袋猛地向前一栽!就在这一瞬间,他那紧抱在怀里的硬土豆,“咕噜噜”一下从他的臂弯里滚落下来,撞到了地上原本供奉在那里的、被他当祭品摆在一起的玉米饼碎屑和冻土豆块。
“啪!” 冻土豆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滚出去一小截,撞到了供奉的“祭品”玉米饼。
几乎是同时!
祠堂外,那连绵起伏、低沉滚动、像是无数腐朽车轮共同碾压而过的“咔吱咔吱”声……戛然而止!毫无预兆,如同被人一刀斩断!如同方才它们毫无预兆出现一样!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百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瞬间笼罩了祠堂内外!连呜咽的风都诡异地消失了!
胡八一和Shirley杨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停滞的车队中炸开——是纸!无数层厚厚的、干燥的、被风或某种无形的力量急速拉扯翻动着的纸声!哗啦!呲啦!嚓!声音密集而疯狂,像是千百只苍白僵硬的手在同一时间猛地攥紧了身上披挂的纸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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