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雀台
暮色裹着雪粒子扑在碧桐书院的琉璃窗上,安陵容正在对账册上勾画冰敬炭敬的条目。忽听得素荷在外间低喝:"西阿哥仔细着凉",旋即一团裹着玄狐裘的身影卷着寒气扑进来,发梢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砖地。
"儿臣给安娘娘请安。"弘历跪得端正,掌心却紧紧攥着块洇湿的墨锭。安陵容瞥见他官袍下摆沾着朱砂,忽地想起昨日皇帝夸赞西阿哥《治河策》时的神情。
素荷奉上姜茶便退至屏风后,鎏金炭盆爆出个火星。弘历忽然抬头,眼中碎芒如刃:"儿臣今日临《快雪时晴帖》,总想起安娘娘说莲子要在淤泥埋三冬..."
"西阿哥的手怎么了?"安陵容突然捉住他手腕,指尖拂过虎口结痂的冻疮。少年猛地一颤,茶盏倾出褐色的水痕在青玉案上蜿蜒,恰似黄河故道图。
弘历喉结滚动,声音蓦地低哑:"上书房的地龙...三哥嫌燥热。"他扯出个笑,露出新换的玉冠下未愈的擦伤,"不过能跟着张廷玉学《尚书》,这些算不得什么。"
安陵容取来冻疮膏,蘸着药膏的银签在烛火下泛冷光:"张中堂最重仪容,西阿哥明日把这貂皮暖手抄带上。"她指尖在少年掌心多停了一瞬,"本宫记得,三阿哥开蒙时用的是紫貂。"
"儿臣岂敢与三哥比肩。"弘历突然反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但若安娘娘能晋嫔位..."他袖中滑出半块残玉,正是安陵容母亲入宫那日碎掉的镯子。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起雪霰,安陵容望见铜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弘历的喘息喷在她耳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狠劲:"太液池的锦鲤冬日要凿冰投食,可若有人先撒下饵料..."
"西阿哥读《战国策》倒是精进。"她突然轻笑,翡翠莲蓬坠子扫过少年颈侧,"本宫前日见皇后娘娘宫里的白鹦鹉,喙上金环刻着'长春'二字。"
弘历瞳孔骤缩。安陵容己抽身退至博古架前,指尖抚过一尊青铜错金螭龙樽:"你可知这酒器为何缺了一耳?昔年华妃用它砸伤端妃,皇上却说残缺亦是美。"
少年突然跪行两步,从怀中掏出卷《水经注》,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信笺——竟是安比槐当年治水请罪的折子抄本。"儿臣昨夜抄书,见'瓠子决兮将奈何'一句,忽觉安大人实有禹王之心。"
烛火爆出个灯花,安陵容望着折子上熟悉的字迹。那是她七岁时替父亲誊写的,墨迹里还混着当年不慎滴落的胭脂。"西阿哥可知,本宫初学女红时,总把并蒂莲绣成断肠草?"
"但娘娘如今补的鸢尾,连造办处的工匠都叹服。"弘历从袖中取出修补好的风筝,金丝缠就的竹骨间隐约可见朱砂批注。安陵容忽地发现,那些笔迹竟与自己少女时的字迹有八分相似。
更漏声催得急,弘历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烫疤:"去岁儿臣生辰,三哥说'天家血脉最忌瑕疵',把香炉扣在这里。"他眼底泛起水光,却咧出个森然的笑,"可昨儿皇阿玛夸我这疤像虎符纹样。"
安陵容的鎏金护甲猛地刺入掌心。她想起今晨在内务府见到的记档——三阿哥的冬衣用的是辽东紫貂,而西阿哥的却是寻常灰鼠皮。
"本宫听说,腊八那日要重排绿头牌。"她突然将残玉按在《水经注》上,"钦天监说今冬星象主'蟾宫折桂',倒是个晋位的好兆头。"
弘历额角青筋跳动,忽然从靴筒抽出柄镶东珠的匕首:"儿臣前日猎得白狐,这皮子..."他刀尖轻挑,露出内衬夹层中暗绣的龙纹,"最宜做嫔位吉服。"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响,素荷端着安神汤适时出现。安陵容望着汤药中沉浮的朱砂,忽然将翡翠莲蓬串套上弘历手腕:"西阿哥可读过《郑伯克段于鄢》?"
"共叔段筑城过百雉,终成祸端。"少年指尖着玉雕莲蓬,忽然掰开一粒,"但若武姜夫人当年能晋位中宫..."
安陵容倏地起身,披帛扫翻青玉砚。墨汁泼在《治河策》上,将"束水攻沙"西字染得愈发狰狞:"回罢,明日还要听张中堂讲《禹贡》呢。"
弘历行至门边忽地回头,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儿臣听闻安娘娘近日调得新香,取名'青女司霜'?"他笑得天真,"这霜若是下在翊坤宫的瓦上..."
话尾淹没在风雪声中。安陵容对镜卸下步摇,见素荷正往炭盆埋东西:"西阿哥落下的。"
那是半块浸透犀角香的帕子,边角绣着歪扭的蝌蚪纹——正是她当年在甄府时候独创的针法。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安陵容将帕子投入火盆:"明日请宝华殿法师来,本宫要为咸福宫祈福。"
灰烬腾起时,她听见自己轻如叹息的承诺:"最迟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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