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己是初夏,地处盆地的榕城,空气里开始氤氲起特有的潮湿与温热。
下午西点刚过,阳光好不容易挣脱了些许薄云,懒洋洋地洒下来,穿过居民楼间茂密的黄桷树枝叶,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里留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中,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隐约带着一丝微麻的川味调料气息,和墙角那丛野蔷薇的甜香、雨后泥土的腥气,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老城区的、安逸而鲜活的味道。
夏初背着有些褪色的粉色书包,小皮鞋踩在微湿的石板上,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家走。她刚满九岁,在榕城实验小学上三年级。这条蜿蜒的小巷,她走了好些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她低着头,确保自己的左脚刚刚好落在前面的砖块上,偶尔晃一晃又站稳当。
“小初放学啦?”住在对门的张奶奶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小竹椅上择菜,看到她,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张奶奶是看着夏初长大的老邻居,说话带着典型的榕城口音。
“张奶奶好。”夏初停下脚步,声音细细的,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
“哎,好,快回去吧,闻着没?你妈妈今天准是做了回锅肉!”张奶奶乐呵呵地指了指夏初家的方向。
夏初的眼睛悄悄亮了一下,对妈妈的手艺充满期待。她加快脚步,路过小区门口时,跟正在和人摆龙门阵的门卫李师傅点了点头,李师傅也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小初回来咯”。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这里是榕城的老城区,时光仿佛都流淌得慢一些,带着一种闲适的安逸。
可今天,这份宁静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打破了。
一辆印着“鸿运搬家”字样的蓝色货车,有些笨拙地停在巷口,几个穿着汗湿背心的师傅正吆喝着号子,往外搬运物件。
夏初好奇地停下脚步,望向那辆车和它所服务的目的地——她家隔壁那栋空了一年多的二层红砖小楼。听说是原先住的爷爷奶奶被女儿接到省城享福去了。
是要有新邻居了吗?这个念头让夏初的心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她不自觉地往墙边的阴影里挪了挪,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只警惕的小松鼠,悄悄张望着。
搬出来的东西看起来用了不少年头,带着不同于榕城本地风格的烙印。一个看起来很厚重的实木书柜,几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皮箱,还有些用塑料布仔细包裹着的东西。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两口站在小楼门口,正有些局促地指挥着,男的叫季卫国,女的叫赵淑兰,是夏初的妈妈苏芳前两天听邻居提过的名字。他们时不时用带着些许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和搬家师傅交流。
夏初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忽然,一个身影从货车尾部跳了下来。
是个男孩,和她差不多高。
他穿着一身干净但略显陈旧的灰色运动服,款式简单,和榕城孩子们身上鲜亮的色彩有些格格不入。他抱着一个约莫同自己半边身高的纸箱,箱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和线条清晰的下颌。他似乎很不习惯榕城初夏这闷闷的湿热,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白皙的皮肤在周围的绿意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他警惕地、快速地扫了一眼这条陌生的小巷和围观的零星目光,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疏离,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抱着箱子费力地往小楼门口走去。
夏初怔了怔。
这个男孩似乎和她认识的所有男孩都不一样。既不像同班那个爱出风头的刘浩那样咋呼,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三五成群地追跑打闹。他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放进这里的、棱角分明的石子,安静,独立,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气场。
“小初!发啥子呆哦?回来吃饭!”妈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自家二楼窗户飘下来,是地道的榕城腔调。
夏初猛地回神,连忙应道:“晓得咯!马上!”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栋逐渐有了人气的红砖小楼,和那个消失在门内的灰色身影,转身跑进了熟悉的单元门。
晚饭桌上,果然有香喷喷的回锅肉和清炒豌豆尖。夏初一边满足地扒着米饭,一边忍不住打听:“妈,隔壁真的搬来了新邻居啊?”
苏芳给她夹了一筷子豌豆尖,笑着说:“是哦。就是之前说的季爷爷和赵奶奶嘛。听张奶奶摆,他们是从那个大城市……好像是叫滨海市过来的。带着孙儿过来住,说是娃娃父母工作太忙,走不开,暂时转学到我们榕城来。”
“孙子?”夏初停下筷子,那个沉默的灰色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嗯,跟你差不多大,也读三年级。名字也听说了,好像叫……”苏芳微微蹙眉想了想,“对了,季川。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哈,在学校看到要互相帮助,做个好邻居,晓得不?”
季川。
夏初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有点硬,有点冷,像山涧里的溪流,也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她乖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窗外,天色渐暗,黄桷树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小巷恢复了宁静。而那个叫季川的男孩,和关于他的种种未知,像一颗投入幼小心湖的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细微而执着的涟漪,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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