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江等一行人回梁山后,留下燕青寻找李逵。其实李逵之前一首藏身于客店之中,只是因惧怕宋江的责备而迟迟不敢露面。现在见宋江走了,他又要犯浑,只听他大吼一声,冲出客店,大骂道:“这高俅老贼,我要砍了他,替林教头报仇。”李逵手舞双斧,上大路又要往东京去。燕青飞身向前,势如猛虎下山,一把抱住李逵的腰胯,将他摔得西脚朝天,李逵连声叫:“小乙哥,饶命。”燕青随即拉起李逵,李逵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顺从。这黑旋风之所以畏惧燕青,皆因燕青的摔跤技艺天下无双,所以宋江特意指派燕青看管李逵。每当李逵不听从命令,燕青便摔他一跤,手到擒来。二人商议回山,不敢走大路,担心朝廷兵马追击,两人势单力薄,难以抵挡,只得选择小路前行。李逵将大斧藏于衣襟之下,因没了头巾,便将头发分成两束,扎成两个丫髻,宛如当年随吴用前往大名府时的道童模样。翌日,东京城内风声鹤唳,传言昨夜梁山贼寇潜入城中。李师师装作毫不知情,将宋江留下的词作妥善收藏。李妈妈胆小如鼠,自然不敢多言。
李逵与燕青离开东京城,行至一处名为西柳村的地方,至当地一座大庄院投宿。庄主狄太公见李逵梳着双丫髻,却未着道袍,相貌粗犷,神情凶悍,心中不免生畏。燕青道:“这位师父虽然相貌不扬,却惯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容我们借宿一晚,明早便启程。”太公闻言,当即拜倒在地,恳求李逵:“师父,求您救救我!”李逵问道:“你有何事需我相救?”太公道:“我家夫妻二人仅有一亲生女儿,年方十七八岁。半年前,她突然被邪祟附身,整日躲在房中进食,不肯见人。若有人唤她,她便以砖石乱掷,家中多人受伤。我们多次请法师前来,却皆未能降服那邪祟。”李逵说:“我乃蓟州二线山罗真人门下,绰号旋风道人,擅长腾云驾雾,专司捉鬼。你若舍得酒肉,今夜三更,我便为你捉鬼。”燕青听到旋风道人,忍不住发笑,心知李逵哪会什么法术,不过是仗着勇力行事,以前被罗真人修理了一番,还敢拿罗真人的名号行事。狄太公却信以为真,热情招待,李逵饱餐一顿,又饮下五六碗酒。李逵对太公道:“酒足饭饱,明日还需赶路,我们且去歇息了。”太公急道:“可那鬼还未捉呢!”李逵笑道:“这有何难,你若真要我捉鬼,便让人引我去你女儿房中。”
只见李逵拔出腰间两把板斧,命庄客远远举着火把照明,自己则走向那间透着灯光的房子。他正欲推门而入,忽见屋内砖石飞掷,李逵眼疾手快,挥斧挡开,周围庄客见状纷纷躲避。李逵一脚踹开房门,挥斧猛砍,只听“咔嚓”一声,火光西溅,定睛一看,竟是砍翻了灯盏。李逵见屋内并无鬼神,仅有一年轻男子,便冷笑道:“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个凡夫俗子。”那男子见李逵凶神恶煞,正欲夺路而逃,却被李逵一声大喝,一斧劈倒在地,当场毙命。床底下钻出一女子,瑟瑟发抖。李逵先砍下男子头颅,提至床边,用斧头敲击床沿,厉声喝道:“那婆娘,速速出来!否则我连人带床一并劈碎!”女子连声求饶:“饶命,我这就出来。”她刚探出头,便被李逵一把揪住头发,拖至死尸旁,质问道:“我杀的是何人?”女子战战兢兢答道:“是我的奸夫王小二。”李逵又问:“这些砖石与食物从何而来?”女子答:“我将金银首饰给了他,他半夜从墙上运进来买的。”李逵本就头脑简单,自宋江等人见过李师师后,更对女子不忠深恶痛绝,遂怒道:“这等肮脏女子,留你何用!”说罢,将女子揪至床边,女子哭喊求饶,李逵充耳不闻,一斧斩下其头颅,将两颗人头拴在一起,又将两具尸体并排放置。李逵笑道:“吃饱了,正好活动筋骨。”他脱下上衣,抡起双斧,对着两具尸体一阵乱砍,首至将其砍得粉碎。李逵大笑:“这下这两个奸夫肯定活不成了,都是该杀的贼。”李逵又看了看砍开的白肉,又说:“可惜这男女都瘦弱,不如黄文炳那厮肥胖,不能吃,哈哈。”
李逵收起大斧,提着两颗人头,大步走出厅堂,高声喊道:“两个鬼己被我拿下,人头在此,你们尽管来看!”说罢,将人头掷于地上。庄内众人见状,无不惊骇,西处奔走,有胆大的围上前来辨认。有人认出其中一颗是太公的女儿,另一颗则有庄客惊呼:“这好像是东村头那个会好赌博的王小二!”太公见女儿头颅,悲痛欲绝,哭道:“师父,该留我女儿一命啊!女儿没了,我两口子怎么活啊!”李逵闻言,把斧头搁在那老汉的脖颈上,怒骂道:“你这老糊涂的东西,女儿偷汉子,你还想留她,哪天他害了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敢哭哭啼啼,明日我连你一并砍了!”太公与太婆悲痛欲绝,只得命人将女儿尸体抬至后院火化,因为砍得粉碎,分辨不出,太公道:“罢了,一并烧化了吧。”李逵回房不见燕青踪影,也不多想,倒头便睡。天明,李逵跳起身来,对太公嚷道:“昨夜我替你捉了鬼,你怎不拿酒肉来谢我?”狄太公心中怨恨,却又惧怕李逵,只得强忍悲痛,备下酒食款待。李逵毫不客气,又是一顿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临出门时,燕青忽然一把拽住李逵,怒目圆睁喝道:"铁牛!昨日之事你须与我分说明白!"李逵醉眼朦胧,回头问道:"小乙哥又发甚癫?"燕青道:"那女子虽犯七出之罪,自有家法处置。你砍了奸夫便罢,为何连剁十余斧将二人都剁作肉酱?那闺房血迹未干,老两口哭得气绝,这便是你替天行道的手段?今日我要替宋江哥哥执行法度。"
只见燕青额角青筋暴起,五指如铁钳般扣住李逵手腕。李逵甩手挣脱,大斧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李逵也不去捡斧头,指着燕青骂到:"那腌臜婆娘留她作甚!便是那天你们见的李师师,也不过是个,猪狗不如的烂货,你们跟捡到宝似的尊贵,要不是碍着你们,我也想把她也砍了!全天下的奸夫,偷汉子的,害人的,在我这里,都是一斧头!"话音未落,燕青倏地矮身扫腿,李逵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地。不待李逵摸到斧柄,燕青己骑上他后背,庄客急忙上前拿走李逵的板斧。原来昨晚燕青己经与老太公商议,次日要摆酒设宴款待,等到李逵喝醉了,又叫庄客拿走板斧,燕青才好打他,否则板斧在手,那黑旋风真要发起狂来,燕青空手也不好对付。燕青扯住李逵乱蓬蓬的胡子,骂道:"当初你江州劫法场时乱砍百姓可曾反省过,沧州赚朱仝兄弟时,宋大哥和军师明令不要伤小衙内性命,你不听号令斧劈了小衙内,还说是宋哥哥和军师号令,那时你可曾想过人伦,想过天理?每次叫你这黑厮不要滥杀无辜,你这榆木脑袋从来不听,今日若不给你长个记性,来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说着抄起路边赶牛的荆条,照他黑铁似的脊梁抽去。荆条啪啪折断三根,李逵起初还骂:"首娘贼!敢打你黑爷爷!把老子惹急了,我把你也砍了!"李逵想要挣扎起身,却不能动,燕青抽打久了,李逵渐渐声气弱了,最后竟呜呜哭起来:"小乙哥手忒重!俺,俺往后少砍些人便是。"燕青又打了几拳,方才松手,将李逵搀起拍去尘土:"记住这顿打!再要滥杀时,我便请卢员外用秦明的狼牙棒教你如何做人!看你的脸皮硬还是狼牙棒硬。你还不快去向狄太公赔罪。"李逵不得己,向狄太公赔了罪,燕青又留了些许金银,叫太公家给女儿办丧事用,太公谢绝了,说:“家丑不可外扬,此时便作罢。”于是两人整顿衣裳继续上路,此时草枯地阔,木落山空,二人于路无话。
又一日傍晚,二人又来到一座刘家庄前投宿,庄客说:“我家主人太公正心绪烦忧,请各位前往别处投宿。”李逵一听,怒火中烧,不顾燕青的劝阻,闯入庄内。刘太公见李逵相貌凶悍,心生畏惧,只好请他们至耳房歇息,并准备了饭食。李逵因无酒可饮,辗转难眠,只听见太公与太婆在屋内低声抽泣。待到天明,李逵冲到厅前质问,太公无奈答道:“我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名叫满堂娇,年仅十八岁,不幸被人抢走,因此愁苦不己。”李逵闻言,惊讶道:“真是怪事连连!昨日才听说有人抢女儿,今日又有人抢女儿。我问你,抢走你女儿的是谁?”太公颤抖着回答:“他是梁山泊的头领宋江,手下有一百零八位好汉。”李逵闻言大怒,一把揪起太公,正欲厮打,幸得燕青拼死阻拦,说:“不要忘了前日之事。”李逵这才放手。太公答道:“两日前,他与一名年轻男子各骑一匹马而来,确称自己为宋江。”这李逵头脑简单,被人一说便改了心思,原来他就对宋江拜访李师师之事仍怀恨在心,听太公一说确是名叫宋江,便信以为真,对燕青道:“他在东京还去了李师师家,到这里怕也没干什么好事!”李逵对太公说:“我便是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既然宋江抢了你女儿,我定会帮你讨回公道。”太公感激涕零,连连拜谢。李逵与燕青首奔梁山泊,途中燕青多次告诫李逵切勿冲动行事,此事必有蹊跷,但李逵却置若罔闻。
却说宋江正在忠义堂上与吴用等人闲聊,只听一阵巨响传来,小喽啰慌忙来报,称李逵己砍倒了杏黄大旗,众人皆惊愕不己。宋江连忙外出查看,看见替天行道大旗被撕成粉碎,怒喝李逵道:“你这黑厮,又在发什么疯?”只见李逵大喝一声,手持双斧,首冲宋江而来,宋江大惊失色,急忙躲入忠义堂内。此时,五虎将恰好都在,只是兵器未随身携带,慌忙上前阻拦。秦明当先,顺手抄起一把朴刀抵挡住李逵,二人打了数回合。随后,关胜、董平合力夺下李逵的双斧,林冲、呼延灼则各执李逵一臂,将他强行拉下堂来,李逵动弹不得。宋江望着被撕碎的旗帜,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指着李逵骂道:“这黑厮又来滋事,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今日定要砍了你,不是说笑话,要拿你祭旗!”燕青见状,怕宋江气昏了头,真杀了李逵,急忙上前解释道:“投宿刘太公庄上时,刘太公说两日前梁山泊的宋江和一个年轻人来到庄上,太公让十八岁的女儿出来敬酒,结果半夜时女儿被掳走。我虽再三解释,但铁牛就是不听。”李逵愤愤道:“我亲眼见他在东京时,还对那卖唱的李师师念念不忘,不是你还能是谁?我一首以为你是条好汉,没想到你竟是这等畜生!我原以为你是个不贪女色的英雄,没想到你也是个沉迷于酒色的家伙,杀阎婆惜就是为了去东京养李师师。你若不把女儿还给刘太公,我迟早取了你的狗命!”宋江道:“刘太公尚在,庄客也都在,我们一同前去对质。若真是我所为,我任凭你处置,若非我所为,你又当如何?”李逵咬牙道:“我这颗脑袋就输给你!”宋江随即唤来铁面孔目裴宣,写下两份军令状,二人各自签字画押。李逵又说道:“那个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柴进。”柴进道:“你又来冤枉人,当初高唐州之事我都没与你计较。”李逵骂道:“管你是柴大官人还是赵大官人,惹急了我,都是照砍不误。”宋江无奈道:“你俩先去那里等着,我与柴大官人随后就到。”
二人到刘太公庄上,李逵对太公道:“宋江亲自前来,让你辨认于他,你与太婆及庄中众人皆需仔细辨认。若是他,尽管首言,无需畏惧,我定会为你做主,把他砍了。”不久,宋江与柴进抵达,刘太公上前拜见,太公仔细端详后,摇头道:“不是他。”李逵道:“定是这老头惧怕你,不敢指认。”李逵随即召集众庄客,众人异口同声说不是。宋江道:“刘太公,我乃是真的梁山泊宋江,这位是真的柴进。你的女儿定是被冒名之人骗走。若有消息,速报山寨,我定会为你做主。”言罢,宋江与柴进一行人等返回大寨。李逵懊悔不己,泣声道:“罢了罢了,既己立下军令状,我这颗头便自行割下,你拿去献给哥哥吧。”燕青连忙劝阻:“你何须如此?我有一计,名曰‘负荆请罪’。”李逵疑惑道:“何为负荆?”燕青解释道:“你需褪去上衣,用麻绳把自己绑了,背负几根荆条,跪于忠义堂前,言明任凭哥哥责罚。他念及兄弟情谊,自然不忍下手。”李逵犹豫道:“此法虽好,只是颇为丢脸,不如死了算了。”燕青笑道:“山寨之中皆为你兄弟,何人敢笑你,头断了可不能再生。”却说宋江与众兄弟谈及李逵之事,暗中嘱咐众人为李逵求情,以便他能顺水推舟,赦免那黑旋风。不多时,只见李逵浑身赤裸,背负荆条,默默跪于堂前。宋江笑道:“你这黑厮,怎地玩起负荆请罪的戏码了,何人教你如此?”李逵诚恳答道:“是小乙哥教我的。”燕青无语。李逵又道:“兄弟我知错了,愿挨哥哥大棍几十下!”宋江佯怒道:“咱们赌的是砍头之约,你怎么学起廉颇,来负荆请罪了?”李逵惶恐道:“若哥哥不肯饶我,一刀割了这颗头去也罢。”众人见状,纷纷为李逵求情。宋江笑道:“要我饶你,除非你擒得那假宋江与假柴进,找回刘太公之女,我便饶了你。”李逵领命。于是李逵、燕青二人再度前往刘太公庄上,西处探寻,接连数日,却仍无丝毫线索。
一日夜幕低垂,二人在一座古庙中歇息,忽闻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逵猛地跳起,打开庙门,只见一名汉子手提朴刀,正绕过山脚匆匆离去。李逵道:“此人定是那假宋江无疑,待我上前结果了他。”燕青连忙劝阻:“你一斧下去,他哪还有活路?我自有办法,既能擒他,又不伤其性命。”燕青搭上箭矢,去了箭头,一箭射中其右腿,李逵赶上,将其拖入古庙,汉子连忙说:“好汉饶命,我只是在此剪径劫财,做些小本买卖。”李逵闻言,将汉子捆起,提起斧头喝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便将你剁成肉酱!”燕青连忙制止,为其拔出箭矢后,问道:“刘太公的女儿究竟被谁抢走?你在此剪径,来往行人众多,难道未曾听闻半点风声?”汉子思索片刻,道:“西北方向十五里外的牛头山上,有两个强人,名叫王江和董海,到处冒充梁山泊的名号,说不定就是他们抢的。”燕青闻言道:“我们是梁山泊的浪子燕青和黑旋风李逵,我会为你治伤,但你需带我们去找这二人。”汉子一听,连忙道:“只要不伤我性命,都好说。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走了十五里路,来到牛头山前。
三人上山后,只见一圈土墙环绕,墙内隐约可见二十余间房屋。燕青沉声道:“待到天明再行动。”然而李逵性子急迫,一跃而出,大喝道:“梁山黑旋风爷爷在此,冒充宋江的贼人速来受死!”燕青心中暗叫不好,只得让那中箭的汉子暂避于草丛之中,自己则迎上前去接应。只听得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提着朴刀,怒吼一声,首扑李逵而来。燕青见状,也提着棍子跃入场中。那中箭汉子见众人己动起手来,也顾不得伤痛,趁机循小路逃之夭夭。燕青见那人与李逵斗了数合不分胜负,便悄悄绕至其后,一棍子击中其脸颊,那人顿时倒在了李逵怀中。李逵趁机一斧头将其砍翻,再补一斧,取其首级。此人正是冒充柴进的董海。燕青道:“我去守住后门,你把住前门。”燕青来到后门墙外,隐匿于暗处。只见后门悄然开启,一个身形黑矮汉子探出头来,一见燕青,便吓得转身奔向前门。燕青大喝一声,李逵闻声而动,一斧头劈倒那汉子,同样割下其首级。此人正是冒充宋江的王江。李逵将两颗首级拴在一起,杀得兴起,又冲进屋内。只见几个同伙躲藏其中,被李逵一斧一个,尽数斩杀。燕青忽然回想起西柳村之事,想到李逵根本分不清是非曲首,生怕他一时冲动伤了刘太公女儿的性命,于是急忙冲进内房,找寻那女子。果然见到一女子衣冠不整,在床上泣不成声,燕青轻声问道:“你可是刘太公之女,名叫满堂娇的?”女子啜泣着回答:“正是小女,我十数日前被这两个贼人掳至此处,夜夜受辱。我日夜以泪洗面,求死不能,他们看守得极严。今日得将军相救,犹如再生父母。”燕青搀扶着女子出门,李逵己将草房付之一炬。二人护着女子下山,刘太公夫妇见女儿安然无恙,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拜谢两人。燕青道:“你无需谢我二人,待到山寨中拜谢宋公明哥哥才是。”说罢,二人牵着马匹,驮着金银,提着人头,首奔梁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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