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镇恶拄着铁杖,浑浊的眼窝里似有精光闪动,闻言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屋檐下的积尘簌簌而落。
他摸索着捋了捋斑白的胡须,道:“你小子,可真是个精明人啊,光听一枝半截的,就比瞎子我知道的还详细。穆家小姑娘跟了你,你可要好好对她,你对她不好,瞎子我可是不答应的。”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哈哈哈……”
我连忙赔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应道:“柯大侠放心,我自然是愿意对她好的,只要她愿意,我能天天给她端洗脚水。”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肉麻,却又忍不住想逗这位严肃的老英雄松快些。
柯镇恶的铁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当”的一声脆响,他一边摇头,一边发出长长的叹息:“你小子,这叫对人家好?你纯粹是好色。唉,我不管你是好色也好,真心也罢,总之不能亏待了穆丫头。”
言语间满是对晚辈的关切,那声音虽然严厉,却也藏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我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
本以为此番交谈就此告一段落,不料柯镇恶说完便转身,铁杖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竟是要走了。
这可不行!
我心里着急,还有好些话想问呢。
急忙抢上几步,侧身拦住他的去路,这才发觉这位盲侠虽然年迈,身形却依旧挺拔,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柯镇恶微微皱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转向我的方向问道:“你小子还有什么事?”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挂起恭敬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微笑,说道:“听闻,郭靖郭大侠当年,是被柯大侠几位前辈培养教导的?”
话音落下,西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远处传来零星的话语声,我屏住呼吸,满心期待着这位见证过无数传奇的老英雄,能为我讲述那些波澜壮阔的往事。
柯镇恶握着铁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苍老的面皮上泛起诡异的潮红。
我不过是顺着郭靖的话题,试探着提及当年江南七怪与丘处机的那场恶战,话音未落,屋内气氛陡然凝固。
“原来当年,发生了几件事。”
我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枚斑驳的铁菱上。
“第一,就是江南七怪约战长春子邱处机。他们七个人,却是不敌长春子邱处机的一人一剑。”
话音里不自觉带上惋惜,却不知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进了老人最敏感的伤口。
柯镇恶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铁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惊起一串细碎裂纹:“接着说!”
他歪着头,空洞的眼窝仿佛能看穿人心,浑浊的眼球在暮色中泛着青白。
“那第二件呢?”
“第二就是,七怪好不容易找到了郭靖,一起教他武功,但始终没什么成效。”
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
“反而是丹阳子马钰,随便一教,就让郭靖的武功突飞猛进。”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老英雄的胸膛剧烈起伏,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所以你觉得,我们江南七怪是浪得虚名?”
他摸索着上前,枯瘦的手掌几乎要贴上我的脸。
“觉得我们功夫不行,教不好徒弟?”
那掌心的老茧擦过我脸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粝,仿佛要将多年的不甘与憋屈尽数发泄。
“柯大侠,我绝无此意!”
我慌忙后退半步,却撞翻了一旁的瓷凳,清脆的碎裂声里,柯镇恶的铁杖己经擦着耳畔扫过,带起的劲风令我头皮发麻。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血丝:“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看不起我?看不起江南七怪的武功?”
“柯大侠,你误会了。”
我详细解说。
“全真教是帮了郭大侠很大的忙,但全真教那么大,为什么不能再出第二个,第三个,或者超过郭大侠的门人弟子?”
柯镇恶道:“哦,你是说……”
“全真教那么大,高品的武功多不胜数,但却再也教不出一个郭大侠了,在下以为最关键的原因上少了七怪的武功给他打底子。不怕说句难听的话,柯大侠你们江南七怪的武功品级不高,多是在市井中自己摸索出来的,比如南希仁大侠的武功,源自于他上山打柴,打猎,又比如张阿生张五侠的武功是出自他砍猪切肉练出的刀法,还有全金发大侠千斤分秤的功夫,虽然这些武功很浅薄,但这也意味着基础,郭大侠从小被你们七侠打下了这良好的基础,所以才能在未来,接触到机缘之后,一飞冲天。而全真教中人,虽然学得武功品级很高,但却疏忽了基础,或者说没人愿意去打基础,所以也就难出第二个郭大侠了。”
柯镇恶微微一怔,脸上的怒色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几分警惕,沉声道:“那你小子提这个,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见状,知道有了转机,赶忙说道:“柯大侠,过儿如今也渐渐长大了,己然踏上修炼之路。他天生聪慧过人,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可也正因如此,总是容易对事物只有三分热度。而我所教授的功夫,注重沉稳持重,讲究耐心苦修,实在与过儿那跳脱灵动的性情不太相符。我思来想去,就想着,若是能多教他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或许能长久地保持他对武学的兴趣,这样对他的成长,说不定会大有好处。”
柯镇恶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的寒霜渐渐消融,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竟是回嗔作喜。
他捋了捋胡须,大笑道:“哈哈!原来如此,你小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心中一喜,连忙接着说道:“柯大侠,我确实是看重了江南七怪的功夫。江湖中武功高强之人众多,类似的功夫或许也不少,但唯有您教出了郭大侠这样名震江湖、侠肝义胆的豪杰!郭大侠能有今日的成就,与您当年的悉心教导密不可分,这其中的功夫和门道,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柯镇恶被我这么一夸赞,心情大好,笑声愈发爽朗:“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应下此事。不过,这功夫传授,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得回嘉兴一趟,整理一番功法。”
我心中大喜,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柯大侠!柯大侠此番相助,这份恩情,我与过儿铭记于心!”
柯镇恶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与豪迈:“好了好了,不必如此。你且等着,待我从嘉兴归来,定让那小子见识见识我江南七怪功夫的精妙之处!”
嘉兴的青石板路上,晨雾还未散尽,柯镇恶拄着铁杖立在自家门楣下。
斑驳的门扉刻着褪色的兽首衔环,门内三进院落里,老槐树的枯枝还挂着昨夜的雨珠。
这座占地半亩的宅院,是柯家三代经营绸缎庄攒下的家业,飞檐斗拱虽己略显陈旧,却仍是整条巷子里最气派的门户——谁能想到,这位威震江湖的盲侠,每日清晨都要听着仆人扫落叶的簌簌声,在回廊下打一套自创的降魔杖法。
过往的时候。
江南七怪的聚会总在柯宅的花厅。
八仙桌上摆着粗陶酒坛和卤味,朱聪那双沾满油渍的手,总能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最新鲜的桂花糕。
"大哥,你这宅子该修修漏雨的房檐了!"
朱聪嬉笑着往嘴里塞糕点,指间的偷天换日手法却没闲着,将柯镇恶摆在桌上的翡翠扳指顺进了袖兜。
柯镇恶冷哼一声,铁杖重重敲在青砖地上:"你这梁上君子,有本事把偷来的字画裱好了挂我书房!"
后院马厩里,韩宝驹正在给小黄马刷毛。
这匹黄毛的宝马,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连蹄铁都嵌着精铜。
完颜洪烈曾派人送来十箱黄金求购,却被韩宝驹的软鞭抽得落荒而逃。
城郊的山脚下,南希仁的斧头劈开晨雾,新伐的杉木在他肩头码得整整齐齐。
林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全金发背着竹篓从密林中钻出来:"老南,张大哥在集上支好摊子了,今晨王员外家要办宴席!"
南希仁将猎物捆上柴车,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市集里,张阿生的案板上,新鲜的鹿肉泛着油光,全金发算盘打得噼啪响。
"客官,这可是南爷猎的山中猛虎,强身健体再好不过!"
吆喝声与市井喧嚣混在一起,谁能想到这些斤斤计较的商贩,转身就会为了一句承诺,踏遍大漠荒原去寻一个孩子。
暮色降临时,南湖画舫上总传来清脆的剑声。
韩小莹的越女剑法在灯笼光晕里流转,莲步轻移间,剑光化作点点寒星。
看客们抛来的赏钱,她总会默默收进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女孩子在外闯荡江湖,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有时柯镇恶会坐在画舫角落听曲,铁杖在甲板上轻点节拍,旁人只当他是寻常听客,却不知这位盲侠的耳力,能分辨出二十丈外船桨划水的细微差别。
月上中天,柯宅的灯火依旧明亮。
七怪围坐在火盆旁,朱聪讲着新得手的江湖秘闻,韩宝驹给小黄马喂着黑豆,南希仁擦拭着铁扁担,全金发拨弄着算盘核对账目,张阿生往火里添着木柴,韩小莹绣着新的剑穗。
柯镇恶着翡翠扳指,听着兄弟们的笑闹声,那真是一段难得的江湖岁月。
这便是柯镇恶总要来此的原因。
在这里,他总能更好的思念曾经的兄弟们。
不过这一回,他多了一些事办了。
暮春的嘉兴裹着潮湿的水汽,柯镇恶的铁杖叩击青石板,声响在空巷里格外清越。
推开老宅斑驳的朱漆门,蛛网在门楣上轻轻颤动,恍若岁月织就的叹息。
这座承载着七怪无数个黎明与黄昏的院落,此刻唯有穿堂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
暗格里的檀木匣覆着层薄灰,柯镇恶枯瘦的手指抚过盒面凸起的云纹,忽然顿住。
匣中七本泛黄的册子堆叠整齐,最上方那本《降魔七式》的封皮,被岁月啃噬出细密的孔洞。他颤巍巍翻开第一页,墨迹早己晕染成浅褐色,却仍能辨出当年朱聪工整的蝇头小楷:"戊戌年腊月,与五弟商议锁喉擒拿手之要义,三易其稿方得要领......"
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漫涌。
二十年前的冬夜,七怪围坐在这张八仙桌前,呵着白气奋笔疾书。
南希仁握着粗糙的狼毫,在宣纸上笨拙地勾勒燕青拳的招式。
韩宝驹将小黄马的缰绳缠在腕间,边比划越女剑的步法边叫嚷:"这一式该这样转!"
而他自己,则在寂静的子夜反复推敲听风辨位的口诀,将半生心血凝练成三十二句押韵的偈语。
"我们教不好靖儿......"
全金发当年垂着头说这话时,窗外的雨正敲打着芭蕉。
郭靖初出大漠时,他们何尝不是带着十二分的自信?
但看着少年在全真内功的滋养下突飞猛进,那些精心编写的册子,忽然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
即便后来与丘处机那场震动江湖的赌约以胜利告终,可当郭靖在华山之巅与五绝论剑时,七怪才惊觉自己的武功在真正的绝顶高手面前,不过是萤火比皓月。
指尖抚过册子中夹着的半片枯叶,那是张阿生牺牲那日,从蒙古草原带回的纪念品。
柯镇恶眼眶发热,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他何尝不知,这些册子记载的不仅是武功招式,更是七个出身市井的草莽,用最笨拙却最赤诚的方式,浇灌着一个少年的武侠梦。
"柯大侠!"
院外传来我的呼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柯镇恶匆忙合上木匣,铁杖重重一敲地面,震落满桌尘灰:"小子,莫在外面聒噪!"
沙哑的嗓音里,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
当那叠承载着七人半生执念的册子递到我手中时,他别过脸去,朝着空荡荡的天井冷哼:"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若教不好过儿,可别赖到我们头上!"
我捧着册子,指尖触到纸张间凸起的墨痕,那是南希仁当年反复描摹招式时留下的痕迹。
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七个身影在灯下争执、大笑,将江湖豪情与拳拳师心,永远地封存在了这些笨拙却滚烫的文字里。
我摊开七本用粗麻线装订的武功册子,油墨未干的字迹间还残留着淡淡酒香。
南希仁的燕青拳图谱旁,歪斜的批注里夹着半片干枯的草叶;全金发的铁秤杆使用的心得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下,依稀可见用算盘珠印出的小圆点——这些来自市井的武林豪杰,竟真的用最质朴的方式,将毕生所学化作了触手可及的武学篇章。
"过儿,快过来!"
我捧着册子冲到庭院,将杨过拉了过来。
少年听闻有新的武功去学习。
眼睛亮得如同藏了两颗星辰,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额头触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柯镇恶闻声大笑,铁杖点地划出半圈火星:"小滑头今日倒实诚!"
沙哑的笑声里,藏着只有老江湖才能听出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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