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晨曦初破，清冷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年的烟火气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是当地延续多年的传统习俗。连弟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脑海里满是娘家的模样，一想到今天能和一大家子人团聚，欢声笑语又会在那熟悉的小院里回荡，昨天的不愉快仿佛也被这即将到来的温暖冲淡了许多。
因为娘家路途遥远，坐公交车都得一个多小时，还得和姐姐们回村给两个大爷拜年，一家三口必须赶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才来得及。天还未大亮，一家三口匆匆出门，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公交车启动前的那一刻上了车。
连弟的两个姐姐，梅花和菊花，婆家都和娘家在一个镇上。她们每年都是年前回婆家过年，每次连弟一家到家的时候，姐姐们都己经早早到了，今年也不例外。当连弟一家走进娘家的院子时，梅花和菊花正和父母在院子里说话，看到连弟进来，都迎了上来。
一家人寒暄了几句后，连弟和两个姐姐三家人稍作休息，就一起赶往老家去给两个大爷拜年。
大爷己经八十多岁了，一生养育了西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娘在十年前因病去世，这些年，大爷为了给西个儿子盖房娶媳妇，没日没夜地操劳，累得弯腰驼背，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勉强能自理。西个儿子都己成家单过，大爷却一个人生活，孤苦伶仃。
当他们来到大爷家时，院子里冷冷清清，房门半掩着。连弟轻轻推开门，只见大爷正一个人佝偻着腰坐在土炉子前打盹儿，炉子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大爷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听到有人进来，大爷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哆嗦着站起身要去泡茶。
大姐梅花赶紧上前拦住说：“大爷，您这么大年纪了，可别忙活了，不用伺候我们，我们渴了自己倒水。”大爷这才慢慢坐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们围坐在大爷身边，给大爷拜了年，又询问了大爷的身体状况。大爷说话有气无力，听得出来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连弟看着大爷瘦弱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记忆中，大爷高大威猛，如今岁月无情，大爷变得如此苍老孤寂。
从大爷家出来后，他们便前往二大爷家。还没到二大爷家门口，就听到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推开门，只见二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嗑着瓜子，和两个堂姐夫聊得热火朝天。堂姐家的孩子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嬉笑打闹，二大娘坐在床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指挥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堂姐。这温馨幸福的场景，和大爷家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大爷看到他们来了，立刻站起身来，高兴地招呼他们喝茶吃瓜子。看到连弟怀里的倩倩，更是稀罕得不得了，连忙抱过来，亲了又亲，嘴里念叨着：“这小丫头长得可真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连弟看着二大爷抱着倩倩，那慈爱的眼神，瞬间勾起了她小时候的回忆。记得五六岁时，有一次她被同村的孩子欺负，吓得哇哇大哭。二大爷正好路过，他立刻板起脸，严厉地训斥了欺负她的孩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哭泣的她，轻声安慰：“妮儿，别怕，有二大爷在呢。”那一脸的慈爱，深深地印在了连弟的脑海里，这么多年都未曾忘记。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那年过年期间，村里孩子们都扎拐子。拐子形状类似高跷，只是比高跷矮很多，五六十厘米高的一根粗木棍，中间安一块小木板，把脚踩在上面，用绳子把腿和木棍绑牢后扭秧歌。村里的孩子们大多都有，可连弟姊妹们却没有，因为父亲只会教书，不会木匠活。二大爷偷偷的给他们西个一人做了一副。
连弟清楚地记得，当二大爷把拐子递给她时，她简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拿着这副拐子，就像获得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兴奋得晚上都要扎上走几圈。这副拐子，承载了她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她童年时唯一一样属于自己的玩具。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都不知道，这副拐子还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娘的床底下，舍不得扔掉。
看着二大爷如今生活得如此惬意，连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二大爷感慨地说：“我现在过得挺舒心，你两个姐姐把我和你二娘照顾得很好。平时洗洗涮涮的，你两个姐姐都抢着干，出力气的活，你两个姐夫就过来帮忙，我们啥也不缺，啥也不愁，你们就放心吧！都说养儿防老，我觉得养女更能防老。咱村里有好多有儿子的，到老了也是没人管。”
临走时，二大爷紧紧抓住陈凯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陈啊，好好疼我这个外孙女，可不许嫌弃她是丫头。”陈凯连忙点头：“大爷，您放心，倩倩是我的心头宝，我和连弟都疼她。”连弟听着二大爷的话，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回到家，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谈论起两个大爷的处境，大家都不禁摇头，觉得大爷家的西个儿子实在不孝顺。大爷都八十多了，为了他们成家立业，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老了却落得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人伺候。
父亲放下碗筷，叹了口气说：“这也只能怪他自己没做好榜样。当初他只顾着为儿子们忙活，没在你爷爷奶奶那里尽孝。你爷爷卧床三个月，他一天都没照顾过。他的儿子们现在也在给他们的孩子操劳，哪有功夫伺候他这个没用的老头子？这是跟他学的，上行下效，怪不得别人。”连弟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深深的不满和无奈。
“你二大爷，虽然你二娘把持着家里的财物，不让他接济爷爷奶奶，你二大爷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怕老婆。”父亲继续说道，“但他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偷偷给爷爷奶奶送点粮食，如果做了好吃的，还会伙同两个闺女骗过你二娘去给老人送。”
“所以，现在二大爷比大爷享福。”连弟补充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二大爷早晚是绝户。”连弟娘突然插了一句。
连弟听到母亲这么说二大爷，又想起二大爷对自己和倩倩的好，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怒火。
“啥是绝户？我两个堂姐不都有孩子吗？”连弟忍不住怼了母亲一句。
“可那都是外姓人，没有跟他姓李的。”母亲不以为然地又说了一句。
“不姓李也是我二大爷的血脉，也是他的后代。我大爷家倒是都姓李，还不是照样老了没人管？死要面子活受罪。”连弟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我们在说你两个大爷，你发哪门子疯？”连弟娘被女儿反驳，有些恼羞成怒，大声吼道。
“你不就是在说我生了闺女吗？将来我和陈凯也是绝户吗？”连弟委屈地红了眼睛，心中的委屈和不满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这不是事实吗？你如果生的是小子，你公婆能不给你看孩子？孩子生日都不给过？”母亲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刀，刺痛了连弟的心。
“他们爱过不过，我和陈凯喜欢就行。今天我把话说明白，我家倩倩是我和陈凯的宝贝，谁也不许在我俩面前轻视她。”连弟站起身来，眼眶里满是泪水，语气坚定地说道。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呛起来，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梅花和菊花她们赶紧站起身来，一边一个拉住连弟和母亲，不停地劝说。
“大过年的，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多好。”梅花着急地说道。
“就是啊，有话好好说。”菊花也在一旁附和。
在众人的劝说下，连弟和母亲才渐渐住了口，但两人心里都还有些不痛快。这次家庭大团聚，本是充满期待，却因为这番争吵，注定不欢而散。
年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过完了，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生活还在继续，可连弟心里那道伤痕，仍然会发炎，疼痛。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类似的争吵等着她。但她清楚，自己一定会好好守护倩倩，给她一个充满爱的成长环境，不让她受自己当年的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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