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腊月廿三,北风卷着雪粒子往门缝里钻。李老柱躺在土炕上,听见生产队的梆子声在村头响了三遍。他数着房梁上的裂痕,突然伸手拽住王队长的袖口,浑浊的眼睛映着窗台上结的冰花:"西场院的老槐树下......往下挖三尺......"
王队长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把老柱脸上的皱纹投在墙上,像张裂开的树皮。作为生产队的保管员,老柱己经咳了三个月,临终前突然说起西场院,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时老柱顶着笸箩往仓库跑,摔断了右腿,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记账本。
"老柱叔,您说清楚点?"王队长把煤油灯往炕沿挪了挪,看见老柱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的麦麸。老人喘了口气,喉结像生锈的门轴般转动:"六〇年春荒......我偷偷留了三石高粱......"窗外的北风突然尖啸起来,吹得窗纸哗哗响,老柱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用槐树皮拌着泥沙封了囤,怕被上边的工作组查着......"
王队长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六〇年那场饥荒,村里饿死了十七个人,老柱作为保管员,每天盯着空粮仓喝盐水,却没人知道他竟藏了三石救命粮。他忽然想起,那年二顺子偷了队里的玉米饼,老柱硬是背着他挨了五十大板,第二天却往他破棉袄里塞了把炒麦仁——原来那些麦仁,都是从囤里省出来的。
"去叫顺子......"老柱突然剧烈咳嗽,手在炕席下摸索,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囤上刻着我爹的名字......他当年给地主家扛活,被埋在那棵老槐树......"话没说完,老人的手就垂了下来,铜钥匙"当啷"落在土炕上,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雪在黎明前停了。王队长带着二顺子来到西场院,老槐树的影子像个佝偻的老人,趴在结了冰的场地上。铁锨挖下去两尺,就碰到了坚硬的槐木板,撬开时,一股陈粮的香气混着泥土味涌出来,三石高粱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还放着个搪瓷缸,里面是晒干的槐花——那是老柱媳妇当年饿死前,最后一次去山上采的。
二顺子突然跪在雪地里,把脸埋进冻硬的泥土。他想起去年冬天,老柱叔把自己的棉裤脱给他,自己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单裤巡夜,结果冻坏了腿。原来那些夜里,老人不是在巡仓,而是在守护这个救命的粮仓。
消息传开后,整个生产队都沉默了。当第一锅高粱粥在生产队的大锅里翻滚时,王队长把老柱的铜钥匙系在粮仓的门鼻上,钥匙孔对着西场院的方向。他记得老柱临终前的眼睛,像囤里的高粱粒般透亮,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干净的眼神,干净得能照见人心。
春分那天,老槐树抽出新芽。二顺子在炕边栽了棵小槐树,树苗是从老柱坟上移来的,据说老人临终前,曾让他娘把自己的枕头埋在西场院。当春雨淋湿新叶时,人们发现老囤上的刻字——"李富贵之墓",正是老柱爹的名字,原来这个粮囤,既是救命的粮仓,也是老人为父亲修的衣冠冢。
多年后,村里的年轻人在老槐树旁立了块石碑,上面没刻名字,只凿了个粮囤的图案。每当月光照在西场院,就会有人说,看见老柱叔蹲在炕边,用铜钥匙敲着炕板,哼着当年哄二顺子睡觉的民谣。那声音混着槐花香,像极了那年冬天,粮仓里飘出的第一缕粥香。
故事讲到最后,王队长总会摸着裤腰上的铜钥匙说:"有些人啊,把良心埋在土里,却让整个村子在饥荒里活了过来。"就像老柱叔临终前说的,囤里的高粱不是粮食,是他用一辈子攒下的善念,在最苦寒的岁月里,开出了一朵活命的花。
(http://www.kenshuxsw.com/book/bieh0a-2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