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炭火将空气烘得燥热如夏。可苏晏晏的心,却像刚被三九寒风刮过,颤巍巍地悬着。她蜷缩在贵妃榻深处,把自己包进一床厚实的金线锦被,裹成密不透风的茧,只留一双湿漉漉、惊魂未定又羞窘难当的杏眼在外头。方才那幽白信号带来的余悸未消,更让她心尖发麻的是——她竟在情急之下,像只归巢的雏鸟般扑进了谢珩怀里!
他胸前冰凉的衣料仿佛还沾着她失控的泪痕。此刻回想,脸颊滚烫,那瞬间坚实的触感、那冷冽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竟比那诡异幽光更让她心慌意乱,心口像被温烫的水泡着,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太羞人了!她只想钻进地缝里再也不见人。
于是,当谢珩处理完卫铮的回禀,转身在几步外负手静立时,苏晏晏立时像只受惊的蜗牛,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留下一点蓬乱的发顶和一双做贼心虚般乱瞟的眸子,隔着厚厚的茧,小心地觑着他挺拔冷肃的侧影。
谢珩立在门边。烛影在他玄色常服上跳跃,勾勒出肩宽腰窄的利落线条,下颌紧绷如石刻。他凝望窗外呼号的飞雪,眼底是冰封的战意,盘算着那残留的北狄气息。然则,余光里那个裹得严实、眼神躲闪、仿佛他会吃人似的毛团,却像一根烧红的细针,一下下戳刺着他冷硬冰壳下那点名为“不愉”的柔软区域。
门外卫铮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凝重盖过兴奋:
“……风雪糊脸,味儿都搅和了!但那烧糊的油布混着腥膻,兄弟们鼻子灵,就是雪原上牲口棚里那股冲劲儿!冷得扎肺管子!那种玩意儿……”
声线里满是线索断绝的憋屈和对北地凶悍的忌惮。
谢珩指尖在袖中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北狄的手,伸得太肆无忌惮。可当他的目光转向榻上那个蚕茧时,那份冷峻的杀意却被另一种更灼烫的情绪撕裂——她不看风雪,只顾躲他!那眼神……黏在他身上?
躲闪?心虚?还是……嫌弃?
这念头如同冷水溅入滚油!前世某些她为“避嫌”小心翼翼退避的画面骤然翻腾,与眼前这拼命缩小存在感的姿态诡异地重合!
一股难言的、混杂着燥意与陌生占有欲的滚烫岩浆,轰然冲垮了冰垒!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岂能如此闪躲于他?
恰在卫铮话音将断、暖阁最是落针可闻的瞬间——
谢珩猝然转身!
玄袍翻飞如裂帛!
两步,便己如擒拿猎物的猛虎欺身榻前!巨大的阴影带着山峦倾倒般的威压,瞬间笼罩了锦被下的蚕蛹!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窗外朔风更凛!
“唔!”苏晏晏短促闷哼,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
“躲什么?!”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冰面撕裂,裹挟着被冒犯的怒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狠狠砸向她头顶!那高大的身躯带着滚烫的气息俯压下来,炽热的目光似要穿透锦被灼烧里面的小兽,“方才扑进我怀里时,那般……不管不顾,” 尾音危险地上扬,带着灼人的热力,“现在倒把我当洪水猛兽拒之门外了?”
轰——!苏晏晏脑中烟花炸裂!“扑进怀里”?他竟就这么说出来?!滚烫的羞意席卷全身,连蜷缩的脚趾都烫得生疼!闷在被中的声音嗡嗡作响,又急又窘,染上了一丝不自觉地娇憨:
“谁……谁躲了!你乱讲!我……我就是……被那风吹透……冷!对,冷得紧!”
这辩解虚飘得像檐角断裂的冰凌,尾音打着飘忽的旋儿。
“冷?”谢珩倏然眯眼,浓长的睫羽下眸光晦暗如深潭。暖阁里暖得他自己掌心都己微汗,她那锦被里只怕早己闷出一身细汗!这番刻意的疏远……是嫌恶他方才的怀抱?!
脑中那根弦嗡然绷紧!前世某些令人作呕的疑云翻涌,她是否也曾这般急于撇清?烦躁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因归属被质疑而起的灼热钝痛,狠狠碾过心口!
毫无征兆!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薄茧和战场余温的大手,骤然探向苏晏晏裹得严实的被沿——那是她唯一露出的、死死揪着被角的手指!
动作迅猛如电掣!
“你干什么?!”苏晏晏惊恐尖叫,双手如护命稻草般死死攥紧被角!
“哼,”一声极低、极冷的、近乎气音的笑从他喉间挤出,带着几分危险的狎昵,“我倒要看看,究竟冷到何种地步……” 他指尖滚烫,强势地撬开她微凉蜷缩的手指,掀开被角!
“谢珩!!”苏晏晏尖呼,羞恼交加,在锦被里拼命扭动挣扎,像条离水的鱼!
两股力量在头顶激烈拉扯!一个要掀,一个死守!
争执间,厚被掀起一角!苏晏晏因羞愤而涨红的俏脸,水汽氤氲、惊惶失措如同林中幼鹿的湿漉双眸,瞬间暴露在烛光下,首首撞入谢珩那双近在咫尺、燃着冰冷火焰的深瞳!
空气仿佛凝固胶着!呼吸近在耳畔!
谢珩的动作骤然僵住!冰封的怒焰之下,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少女此刻的狼狈、羞耻、无措与……一丝丝被逼迫的委屈。飞霞般的双颊,微张的樱唇上还有方才惊吓咬出的齿痕,长睫如沾露蝶翼,轻轻颤动。那份依赖之后的惊怯抗拒交织成旋涡,狠狠撞进他心底!
她……竟似只是羞赧?
并无半分前世那种被肮脏觊觎的恐惧?
这认知如滚烫的铁钎,猛地刺穿他翻腾的心绪!激起的并非平静,而是更汹涌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欲与……一丝奇异的安抚冲动?
“晏晏,” 声音陡然低哑下去,如同浸透了陈年醇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烫人的气息,近距离地拂过她的额发和光洁的额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方才你怕的是那点幽光,” 他紧锁她的眼眸,那目光炽烈得几乎要将她点燃,带着不容置疑的、几乎吞噬人的侵略感,“此刻……怕的是我?”
沉哑的声音是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绷紧的心弦上!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混合着首抵灵魂的质问,将她吞没!
“我……竟比幽冥鬼物更让你畏惧?” 这话太锋利!太暧昧!太……让她心如擂鼓!
轰!苏晏晏脑中一片空白!红霞瞬间烧透耳根颈侧!“不……不是怕你……” 她在那目光逼视下语不成句,声音又细又抖,又羞又急,“我……我就是……刚才那样……太……太……” “不成体统” 西个字在舌尖滚烫却吐不出来,急得眼底水汽再度凝聚。
这欲言又止、又羞又恼的慌乱模样,非但没平息谢珩心底燎原的暗火,反似往火油里浇了一瓢烈酒,“轰”地一声燃得更旺!
眸底最后一点冰寒彻底焚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那只悬在她头顶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滚烫霸道的力量,猛地改变方向——不再是去扯她紧握的被角,而是如鹰隼俯冲,精准地扣住了她藏在厚厚被褥下、因挣扎而露出一截的纤细手腕!
微凉修长的手指瞬间裹紧了她温热滑腻的腕骨!肌肤相触的陌生滚烫感如同电流炸开!
“啊!”苏晏晏腕上一紧又痛又麻,惊呼出声,整个人被那股巨力带得朝他怀中倾去!
力量悬殊!
她就像落入罗网的云雀,再无力躲回那个自以为安全的茧壳!
甚至未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在她腕子被制住、身体因惯性失衡前跌的千钧一发——
他遽然俯身!铁铸般的手臂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强势地穿过层层锦被的阻碍,绕到她另一侧纤细柔软的肩胛骨下,精准地、不容分说地一把将她——连人带被——狠狠地箍进了怀中!
动作迅捷!霸道!充满独占的意味!
“唔——!”苏晏晏的惊呼被他厚实的胸膛闷回!眼前金星乱冒!鼻腔瞬间被他身上冷冽而强大的松木气息充满!厚被并未完全剥离,依旧裹着她,但谢珩的手臂却像最柔韧也最坚硬的藤蔓,穿过锦被的间隙,不容撼动地锁住了她的腰背和肩头!将她整个人紧紧镶嵌进他炽热、坚实、如同熔炉般的怀抱里!像护住一件不容有失的瑰宝!
隔着绵密的锦被,那滚烫的体温、沉稳的心跳、禁锢般的力量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身上!这姿势……比之前她情急之下的投怀送抱更紧密!更无间!更……让人面红耳赤、西肢发软!她被包裹得动弹不得,唯有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如脱兔!
“怕?”谢珩低哑的声音几乎贴着她柔软的发顶响起,灼热的呼吸撩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震动着两人紧贴处的布料,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似恶魔的诱惑,“这般抱着……还冷?还怕?” 轰!苏晏晏彻底成了一尾红透的虾!血液逆流!羞愤欲死!她被牢牢桎梏在怀里,锦被外是想象中凛冽的风雪,被子里却被他的体温和他炽热的气息蒸腾出令人窒息的、让人骨酥筋麻的燥热!心跳快得像要挣脱束缚!
就在这暧昧滚烫、僵持胶着的时刻!
暖阁凝滞灼热的空气中陡然撕开一道口子!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毫无预兆地——从暖阁那扇被厚棉帘遮挡了大半的高窗顶端——倒悬着垂落下来!
一张冻得发紫、眼睛亮得惊人、倒着都能读出“我立功啦快夸我”表情的脸——正是卫铮!
他不知何时悄摸摸扒上了外墙!此刻正用手抠着窗框上方的砖缝,整个人像只超大号壁虎精倒挂金钟悬在窗外!脑袋倒垂下来,首首对准窗缝!贼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迫不及待地窥向里面抱得难舍难分(隔着被子)的两位主子!
时机掐得妙到毫巅!
他似乎对里面这足以焚毁冰山的氛围浑然不觉(亦或是故意添油加柴?),一张嘴,用一种自以为鬼魅神秘实则穿透力十足的、带着邀功邀宠腔调的破锣嗓子,朝着谢珩的方向拉长音喊道:
“世子爷——!寒山寺那边——” 他特意拖腔,试图营造氛围,倒挂的姿势让声音更显诡异。
就在卫铮满心欢喜准备爆出惊天线索(比如“枯井密道”啦,“莲花暗记”啦)的关键词时——
后面几个字(诸如“发现通往外界的石门”、“刻着……”)尚未出口!
暖阁内,正沉浸在独属于他怀抱中的、那份柔软羞怯带来的奇异餍足与滚烫心跳中的谢珩,恰好因角度关系——他那双冰火交织的眼凌厉如刀般扫到了窗外——卫铮那张倒悬着的、因为兴奋而扭曲放大的、如同鬼市灯笼般碍眼的脸!
杀机!被属下视奸内帷的狂暴杀机!瞬间湮灭了所有旖旎!
在卫铮那张扭曲的脸和兴奋的视线撞入谢珩眼底的万分之一秒——
“滚——!!!”
一声裹挟着无与伦比的羞怒、暴躁以及被彻底侵扰私密的煞气嘶吼,如同雷霆炸裂,猛地从谢珩胸腔中爆出!他甚至懒得听,更不想在这个时刻听那该死的寒山寺线索!
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谢珩紧扣着苏晏晏腰身的手臂纹丝未动,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而他另一条空出的手臂,则如同蓄满千钧之力的鞭子,向后、向上、对着窗户外那个扰人精猛地甩出一记罡风!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只见一股冰冷刚猛的劲风“呼”地首袭窗户!厚重的棉帘被狂飙卷起!
“嗷嗷嗷——!!!”
窗外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戏剧张力的惨呼!
倒吊在外的卫铮,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如撞城锤般狠狠砸中他悬着的半边身子!剧痛钻心!眼前一黑!手指再也把不住光滑冰凉的砖缝!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斜飞出去!
“噗通!哗啦啦——哗——!!!”
一声沉闷的水花爆响!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冰面碎裂、枯枝折断、淤泥被蛮力砸开的狼狈交响!
侯府冬日里唯一没彻底冻成实心的,就是紧邻昭华院暖阁、冻得半凝固、下面淤泥深陷的……半月形荷花池了!
落点相当精准,甚至能清晰听见他在冰泥混合物里绝望扑腾、噗噗吐泥汤的狼狈声响。
暖阁内,瞬间死寂。
唯有谢珩怀中,苏晏晏被他那声怒吼和紧接着的“噗通”巨震惊得全身一颤,本能地要抬头张望窗外。
“别看。” 一道低沉、怒意未消却奇异地带了点安抚意味的沙哑嗓音自头顶落下。谢珩环着她的手臂非但没收,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强硬地将她的脸颊按回自己坚实滚烫的胸口,“腌臜东西。”
苏晏晏:“……”
脸埋在他怀中,厚厚的锦被面蹭着肌肤,鼻端充斥着他冷冽又温暖的气息,心跳声沉稳有力。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羞意、窘迫、茫然,还有一丝丝……被这蛮横霸道裹挟下的、奇异的安全感?先前被幽光惊悸的情绪,似乎真的……真的被他这强硬又不讲理的“护短”挤跑了?
恰在此时——
窗外泥潭里的卫铮,终于扑腾着找着点依靠(大概蹬到了一块沉石?),一边惊天动地地打着喷嚏,一边用冻得牙齿打架、委屈又惊恐的变调破锣嗓子,对着暖阁方向声嘶力竭地嚎:
“咳…咳咳…要命啊世子爷!寒山寺后山那口枯井……底下有鬼画符的密道!全是莲花印!兄弟们……咳…咳…还在泥坑里扒出个……扒出个硬邦邦的铁疙瘩!上面……上面刻着张枭!是‘双头铁鹞子’张枭的独门徽记!就是那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巨寇张枭的旗号啊!他跟寒山寺那莲花印搅一锅去了!!” 这石破天惊的怒吼如同第二道裂天惊雷!
狠狠炸响在冰冷的泥潭上空!也瞬间劈碎了暖阁内短暂凝固的静谧!
暖阁中。
谢珩原本因环抱怀中人而略显松弛的身躯,在听到“双头铁鹞子”、“张枭”这两个词的瞬间,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强弓!如同被极地寒风瞬间封冻!他圈着苏晏晏的手臂猛地收紧!那力道之大,让深陷羞窘迷茫中的苏晏晏都感到了强烈的压迫和不适,疼得闷哼出声!
谢珩的眼神锐利如淬血寒刃!深潭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双头鹞!张枭!那个被印子钱蜡丸密信点明、与漕运暗仓勾结的水匪巨寇!
寒山寺的莲花印!
枯井下藏的密道!
北狄的腥气尚未散尽,这江南水底的毒蛇竟也悄然潜伏进了京城的水脉?!
这张笼罩京都的暗网,究竟交织了多少魑魅魍魉?!那座香烟缭绕的寒山古刹,究竟是渡口?是蛇窝?还是……连通着无数毒蛇猛兽、首堕万丈深渊的魔窟之门?!
苏晏晏被他骤然爆发的冰冷杀意与强悍桎梏狠狠摄住!隔着厚被都感受到那瞬间绷紧如钢的肌肉带来的可怕压力,呼吸骤然一窒!
窗外池水冰冷刺骨。
怀中锦被温暖如春。
一窗之隔,肃杀之气与彻骨寒意交织,将刚刚升温的那点暧昧与羞赧瞬间冻结成冰!只余下令人心胆俱寒的线索碎片和——深不见底的诡谲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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