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尘埃在火把的光柱下浮动,混合着陈旧草药与霉变的腐朽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因那簇灰白色的冰沙粉残留而凝滞,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无声蔓延。
柳如烟、钱德喜、暴毙、消失的凝血草、北狄的鬼物……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喉咙,寒意深入骨髓。这阴暗的府库角落,早己沦为敌方暗网与府内蛀虫交织的魔窟。
苏晏晏被这残酷的印证与恐惧攫住,腰后刚被药膏压制的剧痛奇痒如同困兽出闸,再次疯狂反噬!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扶着条案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惨白。冷汗混着脸上的尘土,滑下道道狼狈的泥痕,让她看起来更加凄楚可怜。
就在这窒息的死寂中,库房厚重的门扇被猛地撞开!
一股裹挟着凛冽夜风与浓重血腥气的压迫感瞬间席卷而入!
谢珩踏了进来!
他玄色的袍角沾满深色的污渍,袖口边缘凝固着几点暗沉发褐的血迹(或是其他什么),周身散发着未散的、如同刚从修罗场归来的森寒杀气。那张一贯如玉雕般冷峻的面孔,此刻更是蒙着阴鸷的寒霜,眉宇紧锁,似有雷霆积蓄。唯有他深邃锐利的眸光,在踏入库房门的瞬间,便如同利箭穿透混乱人群与刺目的火光,精准无比地钉在那个扶着桌案、摇摇欲坠、满面尘灰、小脸惨白、眼角犹带惊惧泪痕的纤弱身影上。
他身上那如同实质般的血腥戾气让在场众人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垂首屏息。他大步流星,几步便跨到苏晏晏面前。冰冷的视线先是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她挂满灰尘泪痕的小脸,再急切地锁向她腰间被厚重衣物遮盖的部分,眸底那翻腾的戾气深处,骤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与紧绷。
“谁让你强撑着起来!”他的声音不复平日低沉,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沙哑,更淬满了压抑不住的冰冷怒火与苛责,目光紧锁她撑在桌沿、因剧痛用力而颤抖青白的手指,“腰上的伤疼得疯了?!那药……”后半句的质问噎在喉咙里,似乎想起方才小药房的变故,心头的怒火和担忧搅得他气息都不稳。
“我……我们找到了……”苏晏晏被他突如其来的、带着寒气的严厉逼问慑得心尖一颤,鼻头一酸,委屈和惊惧混着腰后一波强过一波的灼痛涌上,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声音细弱又带着颤音。她是为了查清这要命线索才拼着起来的啊!
谢珩被她这副惨兮兮又倔强的模样刺了一下,胸腔那股无名火瞬间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几乎是立刻放缓了绷紧的下颌线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迅速转向旁边脸色惨白的李管家,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沉稳:“说!何事如此要紧?”
李管家被谢珩方才瞬间爆发的气势和此刻依旧浓重的杀伐之气压得双腿发软,颤抖着指向那堆拼凑出的账目残片和那撮刺眼的灰白粉末,声音艰涩地将方才惊心动魄的发现——凝血草短缺一千一百斤、钱德喜经手、柳家押送、钱德喜离奇暴毙、鼠洞隐秘藏匿、以及这致命的冰沙粉踪迹——条分缕析地回禀,字字泣血。
谢珩静静地听着,面沉如水,周身气压却一寸寸降至冰点。唯有那双幽深的眸子,在听到“柳如烟”、“冰沙粉”这两个关键词汇时,猛地爆出骇人的锐利寒芒!他走到条案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腹捻起一点那灰白色的粉末,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一嗅。
那股混合着松脂寒气与岩石死寂的独特冰冷味道,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瞬间激活了蛰伏在记忆深处的警铃!他的呼吸骤然收紧,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几乎要将这污秽的库房彻底吞噬!
“鬼手……柳如烟……”薄唇吐出这两个名字,声音轻如耳语,却蕴含着比寒刃更刺骨的凛冽杀机,“果真……蛇鼠一窝!”这冰冷残酷的印证,如同重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下意识地抬眸,再次看向身边那个因为竭力支撑、额角又渗出冷汗、脸蛋脏得像小花猫一样、身子微颤的苏晏晏。心头那团暴戾冰冷的怒火,竟奇异地被那抹强撑的脆弱冲散了一角,一种更为复杂、带着酸涩暖意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沉默着,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条案另一边临时清理出的地方。几本沾着厚厚灰尘的旧账簿堆叠着,旁边有一小块油纸包,从账簿底下露出的角落,能看出是几颗干瘪发皱的旧蜜饯。最边缘,压在一本厚厚的账册下面,还意外地翻出了几朵……应该是被当成书签随手夹在账簿内页、早己被岁月吸干了水分、枯黄卷边的……不知名的山野小紫花(或许是紫菀),蔫头耷脑,毫不起眼。
谢珩的目光在那几朵枯花和旁边苏晏晏灰扑扑的小脸上停顿了片刻。无人能读懂他眼底的翻涌的思绪。忽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了手——没有碰那碟蜜饯(他从不碰这些),而是极其精准地用指尖,捻起了其中一朵相对完整、花形尚未完全散架的小紫花。枯花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更显脆弱微小。
在满库房人震惊、不解、大气不敢出的目光注视下。
在苏晏晏因腰伤和惊惧而迷蒙含泪、懵懂抬眼的注视下。
在翠果嘴巴张成“O”型、眼珠子快瞪出来的注视下——
谢珩就这么拿着那朵……狗尾巴草都会嫌弃的、干枯得毫无生气的……小野花!
面无表情。
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其杀伐之气截然相反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微微俯下身。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然与笃定。
极其轻柔。
又无比精准地。
将那朵枯黄的小紫花。
簪。
在。
了。
苏晏晏!那被汗水浸湿又沾满灰尘、蛛网、黏成一绺绺乱糟糟如鸟窝的!鬓发边上!!!
他甚至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簪入的角度和位置,确保那朵小枯花能稳稳当当、又带着那么点不合时宜的“俏皮”地停留在她耳边。
库房内,死寂。
落针可闻。
仿佛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被瞬间抽走。
所有人石化当场!瞳孔地震!
李管家:……(世……世子爷莫非……累……累糊涂了?老奴眼睛花了?)
老账房们:……(这账目扑朔迷离也就罢了,世子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府兵们:……(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苏晏晏整个人,彻底僵化!
她的脸颊泪痕混着泥灰,眼睛因巨大的错愕而瞪得溜圆,那头乱糟糟的发髻被一朵廉价的枯花点缀,随着她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非但没带来丝毫美感,反而营造出一种强烈到突破天际的滑稽与惊悚!像一只在泥浆地里打了三天滚、又被人强行按住往头上别了根狗尾巴草的小野猫!
他……他到底在干嘛?!是嫌她还不够狼狈,还要添一记神来之笔?!还是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就在苏晏晏羞愤欲死、脚趾抠地想原地消失,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过于诡异的场面震得魂飞天外之时——
谢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异常平静地凝视着苏晏晏脏兮兮、写满震惊和羞恼的小脸,还有她鬓边那朵摇曳生姿(?)的小枯花。他那张足以冰冻三尺的俊脸上,唇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勾勒出一个难以捕捉的清浅弧度,像冰川深处融化的一滴水,快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
随即,他那低沉冷冽、毫无波澜起伏、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击、响彻在死寂库房的声线,说出了让石化的众人当场裂开、让苏晏晏血液倒流、让翠果首翻白眼几乎要表演当场去世的惊世骇俗之语:
“夫人躬亲于账册蛛尘之间,夙夜匪懈,”他清冷的目光在她沾满灰尘墨迹的手指、蒙着污痕的脸颊、凌乱的鬓发,以及鬓角那朵随风(或许是因她颤抖?)轻颤的小紫花上逐一掠过,语气沉静得如同在评述史册,“纵……尘染墨污,面笼灰霭,亦……”他刻意顿了顿,似乎在找寻最准确的措辞,最终吐出的词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亦远胜御苑牡丹芙蓉新艳三分。”
灰头土面,胜牡丹?赢芙蓉???!!
远胜三分???!!!
“噗——咳咳咳!”一个年轻气盛的府兵实在没扛住这暴击,猛地呛咳出声,脸憋得像烧熟的螃蟹,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耸动。
翠果那翻了一半的白眼瞬间卡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加一个馒头,内心疯狂刷屏:世子爷!!!我家姑娘现在这尊容,活脱脱是灶神爷面前最虔诚的烧火丫头!跟牡丹芙蓉别说比了,连人家一片沾了露水的叶子都比不过啊!您这双眼睛里怕不是塞了棉花和锅灰?!!说瞎话的本事比府库的老鼠打洞还炉火纯青啊喂!!!(内心海啸爆发)
苏晏晏的脸,像开了染料铺!惨白!爆红!青紫!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极度羞愤、震怒、茫然、社死以及腰背剧痛加剧的绝望之中!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猛地捂住滚烫如同火烧的小脸,身子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和腰间尖锐的痛楚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喉间发出悲愤欲绝、羞不可抑的呜咽——这一回,是被他硬生生气哭了!
始作俑者的谢珩,却仿佛全然未觉库房内众人那裂开又被无形胶水勉强黏合的表情,也似乎没看到自家夫人那副恨不能一头扎进账本堆里闷死的生无可恋状。他目光平静地移开,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沉稳地落在了方才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份最大的账目残片上——正是清晰写着“实存西千三百斤”凝血草并有“钱德喜”扭曲签押笔迹的那张!
指尖在那潦草慌张的“钱德喜”三字笔划上停留了一瞬,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眼神如冰似铁。
“笔势仓惶带颤,刻意模仿‘瘦金体’以求工整,偏偏骨架松散,落笔花俏,透着股附庸风雅的酸腐扭捏气,”谢珩冷冽的声音带着精准的剖析力,将那签押的字迹剥丝抽茧,“像足了那帮依附在萧老贼门下……专门舞文弄墨、替人捉刀、粉饰太平……的清客文人惯用的……浮夸腔调!”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钱德喜”名字最后一笔那团因慌乱溅开涂抹而形成的墨团上!再结合这残单被仓促撕毁、惊惶塞入阴暗鼠洞的行迹,一条沾着血腥味的、通往深渊的铁链瞬间在他脑中铮然作响!
钱德喜?区区一个库房暂代的小管事?他敢吞一千一百斤前线将士急需的保命草?他有这个胆?有这通天的手段去抹平这么巨大的亏空?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那被药膏压制的伤药、那扭曲的签名、那仓惶的行迹……都指向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他是被推出来的、注定要消失的替罪羊!那巨额的、足以让一支军队陷入混乱的凝血草,究竟被谁截留?转去了何处?!
谢珩的眼底沉入冰冷的渊薮,几乎能冻结骨髓的寒光一闪而逝!他冰冷的手指重重地压在那片承载着血泪与阴谋的破旧账单上,干涸发黑的墨迹如同凝固的脓血。
“查!!”
一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字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库房!
“这一千一百斤缺口!”他目光如鹰隼,扫过账房众人,“循着钱德喜这条线,给本世子一寸寸筛!府内何人经手?府外何人接应?销往何处?这背后填进去的,仅仅是药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谎言的锋利,字字如刀:
“——这窟窿里吸走的,是戍边将士的热血!是足以动摇西北防线的……军饷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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