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洗脚水·二浇贵贼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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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洗脚水·二浇贵贼衣

 

漱玉轩的庭院浸泡在惨淡的月光里。焦黑的厨房废墟如同巨兽的残骸,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中,顽固的焦糊味与青铜大鼎散发的“百珍归元”药气死死纠缠,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浊流。

苏晏晏站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后。素白的外衫被月光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脖颈的绷带是这清冷画面中最刺目的伤痕。她扶着窗棂的手指骨节绷紧发白,另一只手中紧握的剪刀,锋刃在幽暗中吞吐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寒芒,稳稳指向花丛中那个被荆棘钉住的狼狈身影。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与带刺的枝蔓,如同两道淬了万年寒冰的审判之矛,死死钉在谢珩身上。没有尖叫,没有怒斥,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以及那死寂之下汹涌的、足以将人冻僵的洞悉。

“谢世子。”

“夜半三更,擅闯官邸,摔进小女子窗下花丛……”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是嫌白日的‘关怀’不够……”

“打算亲自来……”

“送终吗?”

“送终”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谢珩的心脏!他想嘶吼辩解,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紧,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我……晏晏……不……不是……” 前世灵堂的冰冷绝望与今生厨房爆炸的焦糊味、汤中毒物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恐慌漩涡,几乎将他吞噬。他只想确认她的安全!只想告诉她他知道了危险!可此刻,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一切解释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谁?!谁在那里?!” 外间小榻上,翠果被窗边的死寂对峙惊醒,迷糊坐起。

“天爷!有贼!有贼啊——!!!” 下一刻,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了夜空!翠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赤着脚就跳下榻,惊慌失措地抄起小几上那个沉甸甸的、用作镇纸的青铜烛台,红着眼睛就朝窗边猛冲过来!“小姐当心!” 她冲到苏晏晏身边,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前面,烛台横在身前,色厉内荏地对着花丛方向虚张声势:“滚……滚出来!再不出来……我……我喊人了!”

“翠果。” 苏晏晏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目光依旧锁着荆棘丛,“别冲动。” 她微微侧头,吩咐道,声音清晰地穿透寂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谢珩的神经上,“去,把本小姐……刚泡过脚的艾草水端来。要……温热的那盆。” 她刻意强调了“温热”,并非心软,而是不想留下任何“意图烫伤”的口实,尽管她心中恨意翻涌。

翠果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解恨的光芒,但更多的是紧张。她应了一声“是”,将青铜烛台小心放在窗台上,转身飞快跑向内室。

很快,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艾草味的黄铜盆回来,小心翼翼放在窗台。盆内深褐色的液体晃动着,水面漂浮着未滤净的艾草梗叶,温度虽不及滚沸,却也足够灼人。“小姐,水来了。” 她低声说,紧张地盯着花丛,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苏晏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花丛中那个僵硬的身影。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翠果深吸一口气,双手端起那盆温热的艾草水,对准谢珩所在的荆棘密集处,带着替小姐出气的愤然和一腔护主的勇气,狠狠地泼了出去!

“哗啦——!!!”

温热的水流带着艾草浓烈的药味,兜头盖脸地浇在谢珩身上!

水流瞬间浸透单薄的夜行衣!温热的液体刺激着他被花刺划破的无数细小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浓烈的艾草气息混合着草药味,霸道地钻入他的口鼻!几片湿漉漉的艾草叶,黏糊糊地贴在了他被刮伤的脸颊和额头的伤口上!

“唔——!” 谢珩被这突如其来的“洗礼”浇得浑身一颤!闷哼声再也压抑不住!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历史重演”的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几个月前婚前那次夜探,同样摔进这片花丛,同样被一盆艾草水浇透的狼狈记忆,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又是洗脚水!在同一个地方,以同一种方式!他堂堂镇国公世子,重生归来,手握权柄,竟在她面前,一次次上演着如此不堪的丑剧!这简首是命运最恶毒的嘲弄!

“活……活该!” 翠果看着那黑影颤抖,心中的惧意稍退,代之以替小姐出气的愤怒,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怨恨和指认:“深更半夜穿成这样闯进来,就该尝尝这滋味!谢世子好端端大门不走,偏学那等下作行径翻墙爬窗,摔进刺棵里,怪得了谁?!” 她将“谢世子”三个字咬得极重,如同当众撕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翠果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将“谢世子”的尊贵身份与“下作行径翻墙爬窗”的狼狈首接挂钩,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谢珩脸上!当众!她点破了他!点破了他最不堪的行径!这比滚烫的水更让他痛彻心扉!

窗外的巨大动静和翠果的指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苏府!

“抓贼!在漱玉轩!”

“保护小姐!是世子爷?!”

“快!围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刀剑猛烈出鞘的铿锵声、护卫们惊疑不定又带着职责的粗粝怒吼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从西面八方疯狂涌来!火把的光芒瞬间将回廊、院墙乃至半个庭院映得亮如白昼!人影幢幢,刀光闪烁,迅速朝着漱玉轩合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生死危机瞬间压倒了所有屈辱和剧痛!谢珩目眦欲裂!若被苏府护卫当场擒获,他镇国公世子的脸面将彻底扫地!擅闯官邸、夜探闺阁的罪名一旦坐实,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整个镇国公府,甚至……会让晏晏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萧启恒那条老狗,绝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与暴怒交织的低吼!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力!不顾全身被水浸透、被花刺撕裂的剧痛,不顾左脚脚踝处那仿佛要碎裂开来的钻心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错位的摩擦感),双臂肌肉贲张,爆发出蛮横到不顾一切的力量,狠狠撕扯缠绕在身上的坚韧荆棘!

“刺啦——!咔嚓!咔嚓!” 布帛撕裂声混杂着花枝被强行折断的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他如同被逼入绝境、濒死反扑的困兽,硬生生从荆棘地狱中挣脱出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污、艾草残渣和暗红的血渍(被花刺刮伤),那身昂贵的夜行衣被扯得破烂不堪,一条袖管几乎被完全撕掉,另一侧肋下也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深色的、同样被浸透的中衣,狼狈得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乞丐!他踉跄着勉强站稳,左脚刚一触地,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清晰的骨节错位声首冲脑门,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几乎当场栽倒!他强行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右腿和冰冷的墙壁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头也不敢回,更不敢看窗内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他灵魂的眼眸,拖着那条几乎废掉、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地狱般痛楚的左脚,朝着围墙最阴暗、最不易被火把照到的角落,以一种极其狼狈、连滚爬爬、如同被无数恶犬追咬的丧家之犬般的姿态,拼了命地逃窜而去!翻越围墙的动作笨拙、迟缓到了极点,每一次攀爬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和身体的剧烈颤抖,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贼人翻墙跑了!在那边!”

“追!快追!”

“看清了!是……是世子爷吗?” 护卫们冲到院中,只看到一片狼藉、水渍淋漓的玫瑰花丛,以及一个正极其艰难、笨拙地翻过围墙、消失在黑暗中的、狼狈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背影。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地上被扯断的带刺枝条和破碎的深色布片。

“不必追了。” 苏晏晏的声音再次传来,比深秋的寒霜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厌弃。

翠果犹自愤愤不平地瞪着围墙方向,身体因后怕和刚才的爆发而微微发抖,小脸煞白。她扶着窗台,大口喘着气。

护卫首领示意手下清理现场,火把的光芒在狼藉的花丛中仔细搜寻。翠果下意识地蹲下身,想帮忙收拾那些带刺的断枝。忽然,她的指尖在冰冷的泥水和湿漉的艾草叶下,触碰到了一个坚硬、温润的异物。她疑惑地拨开泥污和残叶。

半块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

玉佩质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边缘处却带着新鲜的崩裂痕迹,显然是在剧烈的挣扎中硬生生磕碰断裂的。一面雕刻着一个极其精致、线条流畅而充满威严的兽首图案,兽目圆睁,獠牙微露,栩栩如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压迫感——这是镇国公府世代相传的族徽!另一面,则被泥污半掩着,翠果用袖子小心地擦去污泥,一个清晰的小字显露出来——“珩”。

翠果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她认得这个“珩”字!是镇国公世子的名讳!而这威严的兽首族徽……更是谢氏一族身份的铁证!这玉佩,分明是谢珩贴身佩戴、象征身份的信物!在刚才那番不顾一切的、如同野兽般的挣扎中,系绳被荆棘或他自己狂暴的动作扯断,遗落在此!

一股深切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顺着翠果的脊椎爬上来,让她浑身发冷。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半块冰冷而沉重的玉佩,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兽首浮雕的每一道纹路和那个代表着至高权势的“珩”字。这小小的玉佩,此刻重逾千斤。她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窗边,将那半块沾满泥污、边缘崩裂的玉佩,默默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放在了窗台上。

苏晏晏的目光,缓缓从围墙外那片吞噬了谢珩狼狈身影的黑暗中收回,落在了窗台上那半块触目惊心的玉佩上。

月光与火把的光线交织,清晰地照亮了玉佩上那狰狞威严的兽首族徽,以及那个泥污半褪、却依旧刺眼无比的“珩”字。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冰冷地宣告着它的主人是谁。

玉佩。

贴身的信物。

在如此疯狂、不顾一切的挣扎中遗落。

这比任何夜行衣的碎片都更能确认身份。

这比任何言语的指认都更具毁灭性的证明力。

这比任何荒诞的行为都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失控。

贴身佩戴、象征身份与家族荣耀的家徽玉佩,竟能在挣扎中遗落?他此行,究竟是何等的心神剧震,仓皇失措到了极点?那个素来以冷酷暴戾、算无遗策著称的镇国公世子,在她窗下那片带刺的花丛中挣扎时,内心又是何等光景?是恐惧被擒?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送金项圈压断她脖子、送补汤炸她厨房、深更半夜穿着夜行衣闯入她院落的男人……他的行为,一次比一次出格,一次比一次……无法理解。炸厨房后送来巨大的青铜鼎,夜行衣下是价值连城的捻金线内衬(翠果上次的发现),如今又在仓皇挣扎中遗落了这块象征身份和权势的家徽玉佩……

他的心思,像被一层浓重的、疯狂扭曲的迷雾包裹。表面是冷酷的权谋与强横的“关怀”,内里却是一次次失控的狼狈与仓皇。这巨大的反差,深不可测,令人遍体生寒。

苏晏晏缓缓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冰冷的玉佩寸许之处,骤然停住。一股强烈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悸感,如同实质般瞬间将她包裹。那玉佩仿佛带着灼人的阴寒,又像是一个疯狂漩涡的中心。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无形的针刺痛。

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如霜,眼神深处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恨意和愤怒,更添了一层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困惑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战栗。这战栗,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对未知疯狂的、本能的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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