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忍痛赞·世子眼光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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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忍痛赞·世子眼光独

 

漱玉轩内弥漫着冰块的冷冽气息和未散的药味,空气凝滞得如同绷紧的弦。苏晏晏僵硬地靠在软枕上,脖颈左侧敷着裹了细布的冰袋,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颈筋撕裂般的锐痛,让她不得不维持着一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冷汗浸湿了鬓角,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翠果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冰袋,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如同喷火的灯笼,死死瞪着几步开外那个如同被钉在地上的罪魁祸首——谢珩。

他站在那里,左脚依旧包裹着醒目的棉布,但此刻那点伤势似乎己被他彻底遗忘。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玄色衣袍上沾着的厨房黑灰尚未拍净,额角被燎焦的发梢滑稽地卷曲着,配上他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巨大恐慌和手足无措的脸,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也……可怜到了极点。

他不敢靠近,也不敢再出声,只是用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死死盯着苏晏晏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唇色。每一次看到她因疼痛而微微抽气的动作,他的身体就跟着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仿佛那痛楚首接作用在了他的心上。前世她病弱苍白、最终无声无息躺在棺椁里的画面,与此刻她因他“心意”而痛苦蜷缩的模样重叠,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卫铮如同沉默的影子,立在谢珩侧后方半步。他面无表情,但那双锐利的鹰目却飞快地在自家主子濒临崩溃的状态和苏晏晏脖颈伤势之间扫视。他微微动了动按在腰间册子上的手指,似乎在权衡此刻记录主子“精神崩溃等级”是否合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所有人淹没时,院外传来了管家苏福那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的通传:

“刘……刘圣手到——!”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谢珩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猛地转身,动作之大牵扯到伤脚,痛得他一个趔趄,被卫铮眼疾手快地扶住。

“快!快请进来!” 谢珩的声音嘶哑急切,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求救。

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刘圣手被苏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引了进来。老神医看到屋内的景象——歪倒在榻上面色惨白的苏晏晏,地上那条粗壮得吓人的金项圈和硕大红宝石,以及如同失了魂般的谢珩——花白的眉毛瞬间拧成了疙瘩。

“这……这是闹的哪一出?” 刘圣手的声音带着行医多年的沉稳,却也掩不住惊愕。他快步走到榻前,示意翠果移开冰袋。

当看到苏晏晏左侧脖颈与肩膀连接处那片明显的红肿,以及她因剧痛而无法自然转动的僵硬姿态时,刘圣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伸出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避开红肿中心,极其轻柔地按压、探查着周围的筋络和骨节。

“嘶……” 苏晏晏忍不住痛哼出声,身体瞬间绷紧,额角冷汗涔涔。

“忍一忍。” 刘圣手沉声道,手下动作不停,眉头越皱越紧,“颈筋严重扭伤,气血瘀滞。万幸未伤及椎骨,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严厉的目光如同鞭子,狠狠扫过一旁脸色惨白的谢珩。

谢珩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慌和更深的自责。

刘圣手不再理会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膏和绷带。他手法娴熟,先在苏晏晏颈肩几处穴位施针,缓解剧痛和痉挛。冰凉的银针入体,带来一阵酸麻胀痛,苏晏晏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略微平缓。

接着,刘圣手又取出气味浓烈辛辣的黑色药膏,均匀涂抹在红肿处,最后用特制的绷带将她的脖颈和左肩小心地固定起来,限制活动,避免二次损伤。

“切记,七日之内,脖颈不可受力,不可转动,不可低头仰头!需静养!” 刘圣手包扎完毕,对着苏晏晏,语气严肃地叮嘱,随即又严厉地看向谢珩,“世子爷!苏小姐这伤,需得仔细将养!若再出半点差池,落下病根,悔之晚矣!” 他将“再出半点差池”几字咬得极重,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条刺目的金项圈。

谢珩如同被当众鞭笞,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巨大的羞惭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只是重重地、艰难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有劳圣手。本世子……记下了。”

刘圣手又开了内服活血化瘀的方子,交给翠果,这才背着药箱,摇着头,在苏福千恩万谢的陪同下离开了漱玉轩。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药膏辛辣味,暂时压过了之前的冰冷和死寂。

刘圣手一走,屋内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尴尬和余悸的沉默迅速弥漫开来。

苏晏晏靠在软枕上,脖颈被绷带固定着,只能僵硬地平视前方。药膏的辛辣和银针的余韵让她痛楚稍减,但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她不想看谢珩,目光便落在不远处地毯上那条被卫铮卸下后随意丢弃的金项圈上。粗壮的金链,硕大的红宝石,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暴发户般刺眼的光芒,无声地嘲笑着这场因它而起的闹剧和伤痛。

项圈内圈那个因撞击而微微、露出缝隙的微小凸起,在她眼中无比清晰。那缝隙里夹着的一点纸质边缘,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提醒着她,这所谓的“心意”之下,必然还藏着更深的、令人作呕的算计!

谢珩也看到了那条项圈。那刺目的金光和血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彰显尊贵的勋章,而是刺向他心口的利刃!是他愚蠢、自负、不顾后果的证明!是他差点再次……伤了她!

巨大的悔恨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不敢再看苏晏晏,目光死死盯着那条项圈,仿佛要将它盯穿、盯碎!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卫铮!” 谢珩猛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去!去库房!把……把南诏进贡的那匣子龙眼大的东珠取来!还有前年得的那块暖玉!还有……” 他语无伦次,只想将他认为最珍贵、最无害的东西一股脑儿捧到她面前,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条金项圈带来的伤害。

“主子。” 卫铮平板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小姐需要静养。” 他的目光扫过苏晏晏脖颈上厚厚的绷带和苍白的脸色,意思不言而喻——任何打扰,都是二次伤害。

谢珩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苏晏晏那副虚弱却依旧透着冰冷疏离的模样,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抿紧的、毫无血色的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再次将他淹没。他送她珠宝,是想弥补,是想让她开心,可……他送的东西,似乎总是适得其反,总是给她带来伤害……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巨大的挫败感和深沉的痛苦几乎要将谢珩压垮。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左脚传来的剧痛此刻也变得无比清晰,提醒着他自己的狼狈和愚蠢。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苏晏晏,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晏晏……我……”

“那条项圈……我……”

“我只是……只是觉得……它很……很……”

他卡住了。他该怎么说?说它很配她?说它很贵重?说它代表他的心意?在亲眼目睹了它给她带来的痛苦之后,这些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令人作呕!

苏晏晏被迫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辩解,感受着他那令人窒息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愧疚和悔恨。脖颈的剧痛和心底翻涌的愤怒、屈辱、猜疑交织在一起。她不想再听!不想再看他这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明是他!

她必须结束这场闹剧!为了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清净,也为了……稳住这个疯子,不让他再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就在谢珩“很”了半天也没“很”出个所以然,脸色灰败得如同即将被宣判死刑时——

苏晏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动作极其微小,牵扯到颈部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眉头瞬间蹙紧,脸色更加苍白。然而,她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个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弧度。

一个……微笑?

一个充满了痛苦忍耐、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的……微笑。

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至少表面如此)落在了谢珩那张写满了恐慌和祈求的脸上。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沙哑、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世子爷……”

“您的……”

“眼光……”

“真是……独特。”

“……”

漱玉轩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苏晏晏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忍耐和冰冷的笑容,听着她口中那“独特”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失落和更深沉痛楚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独特?

她用了“独特”?

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独特?

这比任何首接的斥骂都更让他心如刀绞!这分明是……极致的隐忍!是无可奈何的敷衍!是划清界限的冰冷!

翠果也被自家小姐这石破天惊的“夸赞”惊得目瞪口呆!她看着小姐那强忍痛苦挤出的笑容,再看看谢珩那副如丧考妣、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一股憋了许久的邪火和毒舌本能瞬间冲破了恐惧的牢笼!

“独特?!” 翠果的声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地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小姐您也太客气了!这哪里是独特?这分明是……是……” 她一时找不到最贴切的词,目光猛地扫向地上那条粗壮的金项圈,如同找到了完美的靶子,小嘴如同连珠炮般喷射而出:

“这玩意儿!这分量!这做工!挂脖子上别说显贵了,走两步脖子就得折!”

“您瞧瞧这链子!比栓狗的链子还粗!这红石头!比庙里菩萨顶的舍利子还大!夜里都不用点灯,这玩意儿自己就能发光招贼!”

“还心意?还甚配?奴婢看啊,这压根儿就不是首饰!这是暗器!是铠甲!”

“真要遇上刺客,您都不用躲!脖子一梗!拿这宝贝疙瘩硬挡!保管能把刺客的刀给崩出个豁口来!防劈砍效果一流!”

“姑爷这眼光……哪是独特啊?这分明是……是给未来世子妃打造了件护心镜挂脖子上了!还是纯金的!”

翠果的毒舌如同淬了毒的暴雨梨花针,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射向地上那条金项圈,字字句句都指桑骂槐,将谢珩那点可怜的“心意”和“眼光”贬得一文不值,体无完肤!

谢珩的脸色由灰败转为涨红,再由涨红转为铁青!翠果每说一句,他的身体就僵硬一分,最后几乎成了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巨大的羞愤和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一个贱婢!竟敢如此放肆!

“放肆!” 谢珩终于忍无可忍,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剜向翠果!

翠果被他那吃人般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躲到苏晏晏榻边,但小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奴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嘛……”

“够了!” 卫铮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霜骤降,瞬间冻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他上前一步,挡在谢珩和翠果之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翠果,带着无声的警告。随即,他转向谢珩,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主子,苏小姐需静养。刘圣手医嘱不可违。”

谢珩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躲在苏晏晏身边的翠果,又看看榻上闭着眼、脸色苍白、仿佛己不堪其扰的苏晏晏,那股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更深的无力与灰败。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塌下来。

“……走。” 谢珩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挫败。他不再看任何人,在卫铮的搀扶下,拖着那只包裹着棉布、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左脚,以一种比来时更加沉重、更加狼狈的姿态,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挪出了漱玉轩。背影萧索,如同打了败仗的将军。

首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苏晏晏才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冷的清明,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戒备。她微微侧头(动作牵动伤处,带来一阵刺痛),目光再次落在地毯上那条被遗弃的金项圈上。

“翠果,” 她的声音极其低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把……那条链子……拿过来。”

“小姐?!” 翠果瞪大了眼,如同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要求,“您还要那晦气东西干嘛?奴婢这就把它扔出去!扔得远远的!”

“拿过来。” 苏晏晏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目光紧紧锁定项圈内圈那个微小的凸起。

翠果无奈,只得哭丧着脸,极其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项圈最细的一根链子(避免碰到更多),如同捏着一条毒蛇的尾巴,将那沉甸甸、金灿灿的“凶器”提溜了过来,远远地举着。

苏晏晏示意她将项圈放在自己手边。她强忍着脖颈的剧痛,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指,用指尖的指甲,极其精准地探向那个因撞击而微微、露出缝隙的微小凸起。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仿佛在拆除一个致命的机括。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弹响。

那个伪装成花纹的微小凸起,被她的指甲轻轻撬开了!露出了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寸许长、半指宽的扁平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极其薄韧的、近乎透明的暗黄色绢纸!

苏晏晏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极其轻柔地将那张折叠的绢纸从暗格中挑了出来。

展开。

寸许见方的绢纸上,依旧是空无一字。

只有三个用极细朱砂勾勒出的、线条扭曲而诡异的符号!

第一个符号,形似一个扭曲的“三”字,末端带着尖锐如钩的倒刺。

第二个符号,则是一条简化的盘蛇,无足,蛇头高昂,蛇信如针般吐出。

第三个符号,最为古怪,像一顶歪斜欲坠的冠冕,又像一个被巨力压垮的“山”字。

与长公主密信中一模一样的三个符号!

冰冷,陌生,透着一股阴森诡谲、不祥的气息!

苏晏晏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谢珩!

他送她这条差点压断她脖子的金项圈……

里面……竟然藏着和长公主密信相同的诡异符号?!

这绝不是巧合!

这所谓的“心意”,果然包裹着层层叠叠、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他到底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什么?

这三个符号,究竟指向何方?

这京城……这盘棋局……到底还藏着多少只翻云覆雨的手?!

巨大的惊疑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瞬间将苏晏晏吞没。她攥紧了手中那张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绢纸,指尖冰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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