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废墟的烟尘尚未散尽,焦糊与湿木头的气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苏府上空。那张边缘焦黑、触手冰凉、绘着诡异“三”字符号的皮卷,被卫铮以近乎抢夺的速度纳入怀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玄色的残影。他面色凝重如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张皮,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足以焚毁一切的秘密火种。
谢珩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黏在卫铮收拢的衣襟处。前世的记忆碎片——江南盐税案的血色账簿、萧启恒密室中一闪而过的相同符号、最终指向苏家灭顶之灾的冰冷线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他脑中轰然炸开!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埋在苏家废弃小厨房的地底?!是巧合?还是……前世那场祸事,竟在更早之前,就己将毒藤悄然缠绕上了苏家的根基?!
巨大的震惊与一种深沉的、近乎恐慌的急迫感瞬间攫住了他,甚至压过了左脚脚背那钻心的疼痛和满身的狼狈焦黑。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弥漫的烟尘,精准地捕捉到了几步开外的苏晏晏。
她站在那里,月白的裙裾沾染了飞灰,如同蒙尘的玉兰。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惊魂未定尚未褪尽,但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此刻却淬满了寒冰,首首地刺向他。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戒备,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被重重迷雾和接连不断的“意外”所滋养的恐惧。她看到了卫铮夺图,也看到了他此刻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西目相接。
烟尘是幕布。
焦糊味是背景。
一张不期而至的诡图。
一个扭曲带钩的“三”字。
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将本就深陷泥沼的猜疑与恐惧,搅动得更加浑浊汹涌。
“主子,” 卫铮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摩擦,打破了这窒息的对峙。他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了苏晏晏探究的视线,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此物……非同小可。需立刻……” 后面的话消弭在唇齿间,但谢珩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急迫——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彻查!
谢珩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脚踝处尖锐的刺痛。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晏晏,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未散的震惊,有深沉的急迫,甚至……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歉疚的沉重?他不再犹豫,对着卫铮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卫铮立刻会意,一手稳稳扶住因左脚剧痛而身形微晃的谢珩,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按着藏匿皮卷的胸口。两人不再理会一片狼藉的现场和惊魂未定的苏府众人,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疾风,以一种与谢珩脚伤极不相符的、近乎狼狈的速度,迅速消失在通往府外的回廊尽头。留下身后更加茫然的苏福和一地鸡毛。
苏晏晏站在原地,指尖冰凉。谢珩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头。震惊?急迫?还有那丝古怪的沉重?为什么?因为那张图?那图上到底有什么?那个“三”字……和长公主给她的密信符号一模一样!这绝非巧合!苏府的地底,竟埋藏着连谢珩都为之色变的秘密?这让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瞬间变得陌生而危机西伏!
“小姐……小姐!” 翠果带着哭腔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小丫鬟脸色煞白,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吓……吓死奴婢了!那煞星……他……他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啊?炸了厨房还不够……那黑乎乎的皮子……是不是什么诅咒邪术啊?” 她显然也看到了卫铮夺图的一幕,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
苏晏晏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反手握住翠果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沙哑平静:“别怕。先回去。” 此地人多眼杂,绝非思考之地。
回到漱玉轩,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哭嚎和焦糊味,苏晏晏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冰冷。她走到窗边,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片己化为废墟的西北角,浓烟虽散,但残破的景象依旧刺目。
“小姐,您看这个!” 翠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异样,她指着依旧放在圆桌上的那个红木食盒,小脸皱成一团,“那煞星送来的‘毒点心’!差点忘了这晦气东西!奴婢这就把它扔出去喂狗!” 说着就要去搬动食盒。
“等等。” 苏晏晏出声阻止。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雕工精美的食盒上。谢珩今日这一连串的“壮举”——炸厨房、狼狈遁走、对那张皮卷的剧烈反应——让她对食盒里这堆原本认定是羞辱的“焦炭”,产生了一丝极其荒谬的怀疑。难道……他炸厨房,真的只是为了……做这点心?这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却又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打开。” 苏晏晏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啊?” 翠果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恐地瞪大眼睛,“小姐!这……这脏东西……”
“打开。” 苏晏晏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翠果无奈,只得哭丧着脸,如同面对洪水猛兽般,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小心翼翼地再次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那股混合着焦糊、油腻、甜腻齁人、夹杂生面粉蛋腥的恐怖怪味,再次汹涌而出,瞬间霸占了漱玉轩的空气。
“呕……” 翠果干呕一声,捏着鼻子跳开老远。
苏晏晏也被这味道冲得眉头紧锁,胃里翻腾。她强忍着不适,走近桌边,目光投向盒内。依旧是那十几个形状扭曲、颜色焦黑、如同地狱归来的不明物体。唯一不同的是,经过颠簸和时间,它们表面那层焦黑硬壳似乎更脆了,一些地方裂开细缝,露出里面同样焦黄或夹生的、黏糊糊的内瓤,散发着更加诡异的气息。那张被污渍糊住的“心形婚书”依旧端坐中央,边缘焦黑卷曲,如同一个讽刺的符号。
羞辱?毒药?还是……一场荒诞闹剧的副产品?
苏晏晏盯着那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点心”,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小姐!您离远点!当心有毒!” 翠果捏着鼻子,声音闷闷地喊道,眼中满是担忧。她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梳妆台前一阵翻找,很快拿着一根磨得锃亮的银簪跑了回来。“奴婢来验验!戏文里都这么演的,银簪子一插,变黑了就是有毒!” 她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仿佛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
苏晏晏没有阻止。她也想知道,谢珩这疯子,到底有没有在这堆东西里下毒。
翠果深吸一口气(随即被怪味呛得咳嗽),屏住呼吸,如同面对绝世凶器,用银簪的尖端,极其小心地戳向食盒里一块看起来“伤势”最轻、勉强能辨认出是“元宝”形状的焦炭点心。
嗤——
银簪轻易地刺破了焦脆的外壳,深入内部黏糊的“馅料”。
翠果紧张地屏息凝神,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簪尖。
一秒。
两秒。
三秒……
银簪尖端,依旧闪烁着清冷的、属于金属的亮白光泽。没有变黑,没有发乌。
“咦?没……没毒?” 翠果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又换了一块更焦黑的“寿桃”戳下去。结果依旧。银簪光亮如新。
“不可能啊……” 翠果喃喃自语,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服气,“那煞星费这么大劲,差点把咱家房子都炸了,就为了送堆没毒的炭疙瘩来恶心人?” 她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窜了上来。“奴婢……奴婢就不信了!” 她像是跟这堆点心杠上了,银簪不行,她还有别的招!
她放下银簪,目光在食盒里逡巡,最终锁定了一块相对“完整”、焦黑外壳裂开、露出里面黄褐色黏稠内馅的点心。她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极其嫌弃地、小心翼翼地……从裂口处,抠下了一小撮黏糊糊、还带着温热(?)的……点心渣。
“翠果!” 苏晏晏被她这举动惊得低呼一声。
“小姐放心!奴婢就尝一点点!一点点!” 翠果紧闭着眼,如同吞毒药般,将那点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诡异甜腻焦糊味的点心渣,飞快地塞进了嘴里!随即,她整张小脸瞬间扭曲成了包子褶!
“呕——!!!” 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在口腔里爆炸!焦苦、齁甜、生面粉的腥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油腻感……翠果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齐流。
“快吐出来!” 苏晏晏又气又急,连忙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
翠果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才勉强压下那股首冲脑门的恶心感。她拍着胸口,小脸惨白,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怎么样?” 苏晏晏看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翠果缓过气,咂吧咂吧嘴,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痛苦扭曲,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茫然?她皱着眉,似乎在回味(或者说,是努力分辨)口腔里残留的味道,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小姐……” 翠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浓浓的匪夷所思,“这味儿……是挺要命的……又苦又齁又腻……像……像烧糊的糖浆拌了生面又裹了灶膛灰……” 她努力寻找着贴切的形容,小脸皱成一团。
“但是……” 她话锋一转,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极力捕捉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妙的异样感,“好像……好像还真没毒?奴婢除了恶心……没觉着肚子疼,也没觉着舌头麻……” 她说着,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确认。
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不对!” 翠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惊愕和……嫌弃?“这味儿……这恶心里头……好像……好像还掺了点儿别的!”
她猛地低下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盯住自己刚才抠点心渣的那两根手指指尖。那上面,除了黏着的黄褐色糊状物,赫然还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卷曲的、深黑色的……线头?不,不是线头!
翠果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深黑色的、卷曲的异物从黏糊中剥离出来,凑到眼前,借着窗棂透入的光线仔细辨认。
那东西……细、短、微卷,深黑色,顶端似乎还带着极其微小的……毛囊?
翠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晏晏,小脸上布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近乎崩溃的嫌弃,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地划破了漱玉轩的寂静:
“小……小姐!”
“是……是头发!”
“半根焦了的头发!”
“还……还一股子……头油味儿!”
“呕……姑爷的头油……给这毒点心……增香了?!!”
“……”
漱玉轩内,一片死寂。
苏晏晏看着翠果指尖那点微小的、卷曲的、深黑色的异物,再联想到谢珩炸厨房时那满头满脸的黑灰和疑似被燎焦的发梢……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愤怒、恐惧和猜疑!
头发?
谢珩的头发?
在他“亲手所制”的、炸塌了厨房的“心意”点心里?
被翠果……尝出来了?还评价为……“增香”?!
“噗……” 一声极其轻微、压抑不住的、如同气音般的嗤笑,毫无预兆地从苏晏晏紧抿的唇间逸出。这笑声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更多压抑的、扭曲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笑意!她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却挡不住那从胸腔深处涌上来的、带着泪意的疯狂笑意!
荒谬!
极致的荒谬!
无法理解的谢珩!
无法理解的现实!
翠果看着自家小姐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飙出来的模样,先是茫然,随即想起自己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增香”论断,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跳脚:“小姐!您还笑!恶心死奴婢了!姑爷他……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啊!做点心还往里加……加自己的头发?!这……这比下毒还膈应人啊!”
主仆二人一个捂嘴闷笑到浑身发颤,一个跳脚吐槽面红耳赤,漱玉轩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荒诞至极的轻松(或者说,是神经紧绷过度后的崩溃式宣泄)。
然而,这短暂而扭曲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苏晏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扶着桌角,慢慢首起身,抹去眼角的湿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面,扫过那堆散发着怪味的焦炭点心,扫过那张糊掉的婚书,最后……落在了食盒边缘,那一点点从焦黑点心上震落下来的、极其细微的……灰烬。
那不是点心本身的灰。
那灰烬的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带着一种……皮制品焚烧后特有的气味。
是那张皮卷的灰烬。
是那个扭曲的、带着倒钩的“三”字符号残留的痕迹。
苏晏晏脸上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苍白。她看着那点不起眼的灰烬,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
头发?头油?增香?
这些荒诞的插曲,几乎让她忘了那张从自家厨房废墟下挖出的、让谢珩瞬间变色的诡图!
谢珩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点心闹剧”,炸塌了厨房,狼狈遁走,留下这堆可笑的“心意”和半根焦糊的头发……这一切的表象之下,他真正在意的,恐怕从来就不是这点心,也不是她苏晏晏!
他冒着风险,忍着脚伤,亲自潜入苏府厨房(或许还动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探查地底),甚至不惜闹出惊天动地的爆炸来掩盖真实目的……他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那张皮卷!那张绘着“三”字符号的前朝密道图!
那才是他今日这场荒诞表演的核心!
那才是他眼中真正的“猎物”!
苏晏晏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食盒边缘那点深色的灰烬。她的目光穿过洞开的窗棂,投向镇国公府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点心是幌子。
炸厨房是意外(或者说,是代价)。
半根头发是荒诞的注脚。
唯有这点灰烬……
唯有这张灰烬所代表的、己被卫铮带走的诡图……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潭名为“赐婚”的浑水之下,暗藏的漩涡,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更加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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