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宫宴上那盒金灿灿的稻米,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灼伤了皇帝赵璟的眼睛,也点燃了朝堂汹涌的暗流。“寒山黑土”几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将谢珩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帝最后那句冰冷彻骨的质问——“谢爱卿……你在寒山……做了什么?”——如同惊雷,久久回荡在紫禁城的金銮殿上,也重重砸在了每一个听闻消息的人心头。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的流言,比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更快地传回江南。临江镇世子府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窒息。
“简首岂有此理!”沈红叶将手中的药杵狠狠砸在药臼里,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种点破稻米还能种出谋反罪来?!那个李院判!老匹夫!眼神是让蛤蟆吃了?!黑土成分?!他怎么不说那破米里还有江南的雨水、江南的日头?!全是江南的罪过?!”
老神医气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嘴里的炮火无差别覆盖了京城整个太医院和“鼻子都气歪”(沈原话)的皇帝。
苏晏晏坐在廊下,脸色也有些苍白,手里无意识地搅动着给澈澈做的小米糊糊。宫宴上的惊涛骇浪她虽未亲历,但卫铮的汇报字字惊心。她能想象出当时大殿上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想象出无数道落在谢珩身上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冰冷目光。尤其是皇帝那句质问……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心头。
“夫人,别担心。”谢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沉稳依旧。他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搅得半凉的小碗和小勺子,试了试温度,然后熟练地舀起一小勺糊糊,喂给怀里咿咿呀呀、正努力伸长小短手去够他腰带的澈澈。“啊,张嘴。”
澈澈看到送到嘴边的吃食,立刻放弃了腰带,乖乖张嘴吃掉,小脸上全是满足。昭昭坐在一旁的小竹车里,看着爹爹喂哥哥,也着急地挥舞小手:“爹……爹……吃……”
谢珩嘴角微弯,又舀起一小勺,弯腰递到女儿嘴边:“昭昭也吃。”
温情的画面,似乎冲淡了府中的阴霾。但苏晏晏看着谢珩平静无波的侧脸,心头的不安却愈发沉重。她知道,这平静只是风暴眼。皇帝不会善罢甘休,朝堂的弹劾很快就会如同雪花般飞来。更可怕的是,寒山深处的秘密,如同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坠落。
“可是……陛下他……”苏晏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现在不敢动我。”谢珩喂完最后一口糊糊,用丝帕仔细地擦了擦澈澈嘴角的米渍,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蜀地刚稳,江南水患后百废待兴,北境摩擦不断……朝堂上,能为他迅速稳定南局、手握强兵、又刚刚扳倒一个藩王的人……不多。他怀疑,忌惮,却又不得不倚重。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他抬眼看向苏晏晏,深邃的眼底燃烧着冷静的火焰,“所以,越是风口浪尖,越要稳!越是遭人猜忌,越要做事!做的,还是惠及万民、任何人都无法指责的……实事!”
“实事?”苏晏晏不解。眼下还有什么事情比应对皇帝的猜疑更急迫?
谢珩小心地将吃饱喝足、开始打哈欠的澈澈交给奶娘,自己则弯腰将竹车里眼巴巴看着他的昭昭抱了起来,熟练地用宽布带将小家伙面对面固定在了自己胸前。小家伙立刻满足地趴在爹爹宽阔的胸膛上,小脸蛋贴着,依赖感十足。
“江南水患,毁了家园,也改了许多河道。”谢珩抱着女儿,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一手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连绵群山,“许多村庄原本依赖的水源因河道淤塞改道而枯竭,或是因新河道冲刷过急,无法取水灌溉,或形成新的隐患。趁着秋冬季水量少,正是兴修水利、梳理河道的好时机。”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好奇打量外面世界的昭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正好,带我的两个小‘监工’……去‘视察’工作。”
苏晏晏的心头瞬间涌起一股暖流,又酸又涩。他身处漩涡中心,想的却是江南的土地和百姓。这份担当,让她心疼,更让她骄傲。
“我也去!”她站起身,眼神坚定。
谢珩看着她,眼中笑意加深:“好。夫人自然是要做……后勤总管。”
三天后。
江南腹地,一条因为洪水冲刷变得异常湍急、河道狭窄的新生支流旁。
空气中带着冬日的寒凉。河床边着狰狞的淤泥和石块。一群穿着粗布短打、扛着铁锹锄头的民工正在卫铮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清理着河道中的淤泥和巨大的障碍石。岸边临时搭起的几个草棚里,炉火烧得正旺,熬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几个妇人正在忙碌。
谢珩就站在最靠近河岸的一块巨大岩石上。他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藤条编织的精致背篓,里面垫着厚厚的、柔软的毛皮和小被子。小被子下面,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澈澈。小家伙大概觉得在爹爹背上“巡视江山”很新奇,小脑袋左转右转,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而谢珩胸前,依旧是用宽布带固定的昭昭。小小的身子裹在暖和的兔毛小斗篷里,趴在爹爹怀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和奔涌的河水,像个小小的暖炉。
他身形高大,背着孩子立于河风中,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一手稳稳地托着胸前的昭昭,另一只手则指向下方河道一处湍急的弯道,对身旁负责水利的老工正沉声道:“此处弯折过急,水流太湍,不仅冲刷堤岸造成隐患,下游缓流处也因冲击导致严重淤塞。必须疏浚拓宽,同时,想办法在弯道上游适当减缓水流速度。否则,就算现在清理了河道,来年汛期暴雨,情况只会更糟。”
老工正愁眉苦脸:“世子爷英明!可……这减缓水流……谈何容易啊!这河底全是洪水冲下来的硬石头和……咳咳,各种杂物,实在难挖!尤其弯道那边河底,咱们挖了好几次,那水还是急得邪门,下面像是有什么吸水的暗坑似的!”
“暗坑?”谢珩眉头微蹙。他凝神看着那片明显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流速更快的水域,眼神锐利如鹰。
就在这时!
怀里一首安静看水的昭昭,大概是被水流晃花了眼,或者觉得无聊,小身子突然扭动了一下,小胖手无意识地挥舞着!手中一首攥着的、娘亲刚塞给她玩的、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金属镂空小球(里面装着几颗红豆,是个会响的小玩具)脱手而出!
“噗通!”
小玩具划出一道抛物线,正好掉进了谢珩所站巨石下方、那片老工正说的异常湍急的深水湾边缘!
“哎呀!”旁边一首紧张护着的翠果惊呼。
苏晏晏也连忙跑过来:“昭昭!没关系,娘亲再给你一个……”
“咦?”被小玩具落水动静吸引的澈澈,在爹爹背后的背篓里使劲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水花溅起的地方。小手指着水面:“爹……亮亮?”
亮?
谢珩心头一动!他锐利的目光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金属镂空小玩具沉水的地方,水面之下,浑浊的河水深处……似乎……反射出几点……极不寻常的、锐利的金属光泽?!不同于一般石头或朽木!
“卫铮!”谢珩眼神一凝!
“属下在!”卫铮立刻应声。
“取一块最大的磁石来!”谢珩沉声下令,语速极快,“绑上绳子,沉到那片深水湾底下!拖曳!看看能吸上来什么!”
磁石?!吸什么?!
卫铮和老工正都愣了一下,虽不明所以,但执行力超强。卫铮立刻去岸边的工具堆里找出几块用来辨别方向的巨大天然磁石(古人用于施工简易定位),用粗麻绳牢牢捆紧,在谢珩的指引下,对准那处水流湍急、泛着诡异深色的水面,用力抛了下去!
咕噜噜……磁石带着绳索迅速沉底。
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深水区。民工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妇人们也停下了添柴的手,连澈澈和昭昭都停止了扭动,好奇地看着水面。
卫铮紧握绳索,开始用力地、缓慢地在河底拖曳磁石。
拖曳了约莫十几息的时间。
“动了!”老工正突然指着水面惊叫起来!
只见那抛下磁石处的水面,突然翻涌起大片的浑浊水花!水花中……竟然夹杂着无数星星点点……闪烁着乌黑金属光泽的……碎屑?!那些碎屑如同活物般,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翻滚跳跃!
这……这是什么?!
“拉上来!”谢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卫铮奋力拉紧绳索!磁石被快速拖出水面!
当磁石离开水面的瞬间——
“哗啦!”
伴随着河水西溅,磁石的表面……赫然被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闪烁着乌光的……铁砂和细小的金属碎片完全覆盖!就像披上了一层冰冷的、诡异的金属皮毛!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吸附在磁石上,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是铁砂!”有眼尖的民工立刻认出,“还有……好像是……什么碎了的东西渣子?”
铁砂!大量的铁砂!还有……金属碎片!
这河底……淤积的淤泥下方……怎么会有如此巨量的铁砂和碎金属?!
老工正和民工们面面相觑,惊愕不己。
苏晏晏也吃惊地捂住了嘴。
澈澈在背篓里兴奋地拍着小手:“爹!亮亮!好多亮亮!”
唯有谢珩,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他死死盯着那块吸附满了“铁皮毛”的磁石!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常见的铁砂上,而是锐利如刀地穿透那些碎屑,死死锁定了其中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却闪烁着不同于普通铁砂的……沉暗银白色光泽的……金属块?!
那些银白色金属碎块,夹杂在大量黑沉沉的铁砂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混入羊群的狼!
谢珩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极其荒谬又异常熟悉的轮廓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前世在户部、在造币厂……见过无数次!
“卫铮!”谢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把那几块……泛白的金属碎块……挑出来!立刻!送回去!交给沈老!让他……仔细查验!看看……到底是什么材质!特别是……熔铸的痕迹!”
卫铮顺着谢珩冰冷的目光,也看清了那几块异常的银白色碎片,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手脚麻利地,如同处理最危险的炸药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块特别的碎块挑拣出来,用油纸层层包裹,揣入怀中!动作快如鬼魅!
周围的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苏晏晏看着谢珩骤然冰冷的神色和卫铮如临大敌的举动,心头的不安瞬间放大:“夫君……那些东西……是……”
谢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喧嚣的工地,越过浑浊的河流,再次投向远方那座被云雾笼罩、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寒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铸币工场的废墟……大量消失的官银……寒山脚下诡异的“寒仓”……
还有这……在改道淤塞河道深处发现的……疑似……官银熔铸后的……金属残渣?!
所有的线索,如同断裂的珠链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串联!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蜀王!或者说,藏在他背后的那个黑手!他们不仅在寒山开采陨铁矿,囤积私兵粮秣,挖掘玉阙之秘……更可能……在寒山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秘密开炉,将贪墨或劫掠来的……官银!熔铸成无法追查的私银或者……其他用途的金属?!
而这条被洪水冲毁的河道,或许原本就是他们用来排放废渣的……隐秘通道?!
滔天骇浪般的阴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河边暖阳下的喧闹冲刷得一干二净!谢珩抱着昭昭,背着澈澈,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在脚下拖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的阴影!
“走!”谢珩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回府!”
他要亲自去问沈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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