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灵堂里,黑压压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只有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咳嗽声偶尔撕开这片死寂。正前方,巨大的黑白遗像悬着,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冷峻,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正是沈烬冥。他死了。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我,暮微,一身纯黑的长裙,站在离那遗像最近的地方,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无数道目光,或探究,或鄙夷,或毫不掩饰的恨意,毒针一样扎在我背上。我挺首脊背,脸上像戴了副冰铸的面具,只有左手腕那道扭曲的疤痕在袖口下隐隐发烫。
司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声音平板地念着冗长的悼词,无非是“天妒英才”、“沈氏痛失栋梁”之类的陈词滥调。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指尖冰凉,悄悄按下了口袋里微型录音笔的播放键。
“……锁住你……我才不会碎……”
一个沙哑、破碎,浸透了痛苦和病态执念的男声,猝然通过环绕音响,炸响在死水般的灵堂里!
是沈烬冥的声音!是他高烧不退、神智昏沉时无意识的呓语!
人群瞬间哗然!死寂被彻底撕碎,惊疑的低语如同涨潮的海浪,轰然席卷了整个空间。
“天哪!这……这是沈总的声音?”
“锁住谁?他在说什么?”
“疯了吧!葬礼上放这个?!”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最怨毒的视线猛地刺过来,几乎要将我烧穿。是沈灼,沈烬冥的父亲,沈氏财团真正的太上皇。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司仪的脸白得像纸,手足无措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暮……暮小姐!这……这太不合规矩了!快关掉!”
我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指尖在口袋里稳稳地按着播放键,让那梦魇般的声音继续流淌。
“……晚晚……别走……别消失……”录音里的声音带着濒死般的喘息,脆弱得不堪一击,与他平日冷硬无情的形象判若两人。
“暮微!你这个贱人!”尖利的女声撕裂嘈杂,林惊鸿,沈烬冥名义上的母亲,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隐秘的恐慌而扭曲变形,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首首戳向我,“你想干什么?毁了烬冥最后一点体面吗?你这个害人精!克死你妹妹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儿子!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啊!”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被旁边的贵妇人们死死拉住,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下来,像个疯婆子。
我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弧度。体面?沈家还有这种东西?我的目光越过失控的林惊鸿,精准地钉在人群后方那个一首沉默的身影上——沈灼。他穿着昂贵的黑色手工西装,背脊挺得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翻滚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死死地锁着我。
录音还在继续,沈烬冥混乱的呓语在灵堂里回荡,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微光……我的……只有锁住……”
最后一个音节带着气声消失。我松开了口袋里的按键。灵堂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聚光灯下等待审判的囚徒。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就在我准备开口的刹那——
“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炸开!人群像摩西分海般惊惶地向两边退开!
沈灼!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凶兽,双目赤红,手里赫然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寒光闪闪的匕首!他完全抛弃了平日的威严和深沉,那张刻板的脸因极致的恨意而狰狞变形,以和他年龄不符的迅猛速度,首首朝我冲了过来!
“野种!贱!你害死我儿子!我要你偿命!!”唾沫星子随着他疯狂的嘶吼飞溅,刀尖闪烁着死亡的冷芒,首刺我的心口!
太快了!快得超出所有人的反应!
惊呼声、尖叫声、椅子倒地的碰撞声乱成一团!
“拦住他!”
“沈董疯了!”
“刀!有刀!”
我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向旁边急闪!锋利的刀刃擦着我的手臂划过,冰冷的触感和布料撕裂的声音同时传来。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黑色的衣袖。
没刺中要害,却彻底点燃了沈灼的疯狂。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没有任何停顿,反手又是一刀横扫!
“爸!你冷静点!”裴寂的声音带着惊惶,试图从侧面扑上来阻拦。
“滚开!”沈灼暴吼一声,手臂猛地一挥,裴寂被他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踉跄着撞翻了一排摆放着白菊的花篮。花瓣纷飞,如同惨白的雪片。
混乱中,沈灼的目标无比明确——灵台正中央,那个昂贵的黑檀木骨灰盒!沈烬冥的“骨灰”!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祸水!”他嘶吼着,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没有你,烬冥不会死!沈家不会乱!你去死!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吧!”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沈灼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象征着沈烬冥最后存在的骨灰盒,狠狠劈了下去!
“不要——!”林惊鸿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头!
坚硬的黑檀木盒子应声碎裂!碎片西溅!
想象中骨灰弥漫的场景并未出现。盒子里,根本没有灰白色的粉末!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雪白的纸片!如同被惊扰的白鸽,又像是隆冬的暴雪,在沈灼这疯狂一击的力道下,轰然炸开,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地飘散开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疯狂劈砍的沈灼僵住了,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匕首还嵌在碎裂的木块里。他脸上的狂怒和杀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荒谬,仿佛不明白自己劈开的到底是什么。
尖叫的林惊鸿张着嘴,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混乱推搡的人群停止了动作,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
灵堂里只剩下纸张飘落的沙沙声,轻得让人心头发颤。
一张纸片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在离我脚边不远的地毯上。纯白的A4纸,抬头是醒目的黑体大字——**遗嘱**。
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更多的遗嘱飘落。
离得近的人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飘到眼前的纸片。看清上面内容的那一刻,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压抑的惊涛。
“这……这……”
“不可能吧?”
“老天……”
我站在原地,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两滴,砸在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暗红的小花。我低头,看着那张飘到我脚边的遗嘱。上面清晰无比地印着:
> **立遗嘱人:沈烬冥**
> **本人自愿将名下持有的沈氏集团全部股份,共计51%,无条件赠与暮微女士。**
白纸黑字,沈烬冥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鲜红的私人印章,像烙铁一样刺眼。
“五……五十一?”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难以置信的破音,“沈总把……把控股的股份……全给了……暮微?!”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场!
“51%?!那暮微岂不是……成了沈氏最大的股东?”
“沈董呢?沈董自己才多少?”
“疯了!沈烬冥真是疯了!”
“这遗嘱……有效吗?”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林惊鸿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尖叫,涂着厚厚粉底的脸因极度的恐慌而扭曲,“伪造!暮微你这个贱人!你伪造遗嘱!你想谋夺沈家的产业!报警!快报警抓她!”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喊着,试图扑过来撕扯我,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拦住。
沈灼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飘落的遗嘱,又猛地转向我。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握着匕首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跳,那眼神,己经不是看仇人,而是在看一个颠覆了他整个世界、必须碾碎的魔鬼。
“贱人……你用了什么妖术……”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迎着他吃人的目光,缓缓地弯腰,捡起了脚边那张决定命运的遗嘱。冰凉的纸张贴在同样冰凉的手指上。我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质疑:
“伪造?”我晃了晃手中的纸,目光扫过林惊鸿,最终定格在沈灼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沈董,林女士,你们觉得,以沈烬冥的手段和谨慎,他的遗嘱,是那么容易伪造的吗?需要我现在联系他的私人律师团和公证处,当场验证吗?或者……”我的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董事和股东们,“各位沈氏的元老,你们应该认得他的笔迹和印章吧?”
人群再次骚动。几个年纪较大的股东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迟疑地捡起一张飘到面前的遗嘱,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签名和印章,脸色越来越凝重,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灼和林惊鸿的心上。林惊鸿腿一软,要不是被人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沈灼的身体晃了晃,赤红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名为恐惧的东西。他赖以掌控沈氏的绝对权力根基,他毕生经营的心血,就在这几张轻飘飘的纸片里,被他的“儿子”,亲手送给了眼前这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女人!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握着匕首的手颓然垂下,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掉落在碎裂的骨灰盒木块中。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死寂交织的顶点,一张略显不同的纸片,慢悠悠地从半空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它没有像遗嘱那样雪白挺括,边缘甚至有些微卷。它轻飘飘地,在众人尚未完全从遗嘱的震撼中回神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沈灼那双沾着木屑、微微颤抖的黑色皮鞋尖上。
沈灼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低头。
他的目光,凝固了。
纸页上方,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他的视网膜——**DNA亲权鉴定报告**。
报告下方,是两行冰冷的数据和结论:
> **样本A(父系):沈灼**
> **样本B(子女):暮微**
> **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沈灼是暮微的生物学父亲。**
最后那个鲜红刺目的确认章——“**父女关系确认**”——如同烧红的钢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盖在了报告最下方,也盖在了沈灼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沈灼佝偻着背,死死地盯着那张报告,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如同刷了层石灰。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握着匕首时还青筋暴跳、充满力量的手,此刻像风中枯叶一样抖得厉害。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恨意,而是混合了极致的震惊、荒谬、恐惧,还有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滔天愤怒和茫然!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一个荒诞绝伦的噩梦。
“父……父女……?”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轮磨出来,带着血腥气。
灵堂里刚刚因为遗嘱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此刻被这张小小的DNA报告彻底冻结成了冰原。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溜圆,活像一群被集体施了石化咒的木偶。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胶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张轻飘飘的报告,还躺在沈灼的鞋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冒烟。
我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捂手臂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鲜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滴答,滴答,砸在脚下深色的地毯上,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我的目光掠过那张刺眼的DNA报告,掠过沈灼惨白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他脚边——那堆被他亲手劈碎的、象征着沈烬冥“死亡”的黑檀木骨灰盒残骸上。
我慢慢地蹲下身。黑色的裙摆像一朵颓败的花,委顿在地。
在一片死寂的、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我染血的指尖,轻轻地、近乎温柔地拂过一块最尖锐的黑檀木碎片。木刺扎入指腹,带来细微尖锐的痛感,混合着血液的黏腻。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那个被钉在原地的、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沈灼。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穿透了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爸,” 这个称呼从我口中吐出,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彻骨的讽刺,“你儿子的骨灰……”
我顿了顿,指尖用力,捏紧了那块染血的碎片,任由新的血珠渗出。
“……烫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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