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老天爷捅漏了水缸,砸在沈烬冥价值六位数的黑色衬衫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他死死攥着暮微的手腕,指关节白得吓人,声音混着雨声砸过来:“跟我回去!她的事我会处理!”
暮微猛地甩开他,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疼。“处理?”她指着几步开外那个撑着红伞、笑得像淬毒玫瑰的女人,几乎在吼,“沈烬冥!你告诉我怎么处理?她卖的是能要人命的军工图纸!境外那群疯子拿到手,炸死一个城的人眼睛都不会眨!这就是你藏在心尖上舍不得碰的‘晚晚’?!”
伞沿下,暮绯的红唇弯起惊心动魄的弧度。“姐姐,”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像裹了蜜糖的刀片,轻易割开雨幕,“火气这么大,伤身呢。”她慵懒地晃了晃手里一个银色U盘,那东西小得可怜,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暮微的眼。“你说的是这个?啧,沈家的防火墙,比姐姐你的心还软呢。”
沈烬冥的视线死死钉在暮绯身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在极力吞咽某种尖锐的痛苦。他往前一步,试图挡住暮微,声音沉得压过了雷声:“绯绯,把东西给我。别逼我。”
“逼你?”暮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伞往后一仰,露出那张和暮微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眉梢淬着暮微绝不会有的、近乎妖异的冷光。“沈烬冥,你拿什么逼我?拿你沈家大少爷的身份?还是……”她眼波流转,淬毒的目光钉子一样扎向被沈烬冥半护在身后的暮微,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像冰锥,“拿这个,偷了我人生的赝品?”
“你闭嘴!”暮微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也浇不灭那股从心底烧上来的邪火。她往前冲,却被沈烬冥铁箍般的手臂拦住。
“赝品?”暮绯嗤笑一声,往前踱了两步,高跟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她离得更近了,近到暮微能看清她眼底那抹疯狂的快意。“沈烬冥,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幕,“这三年来,你抱着她的时候,亲着她的时候,掐着她脖子恨不得弄死她的时候…你叫的是谁的名字?!你看着这张脸,想的又是谁?!”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云层,瞬间照亮了天台上的三个人,也照亮了沈烬冥骤然褪尽血色的脸。他像被暮绯的话狠狠抽了一鞭子,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拦着暮微的手臂,第一次显出了一丝僵硬。
暮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兜头浇下的冰雨还要冷上千百倍。暮绯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地、缓慢地切割。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不堪的夜晚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他沉重的身躯压下来,带着酒气或是不知名的暴戾,滚烫的唇胡乱地落在她的颈侧、耳后,沉重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他含糊不清地呢喃,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占有:“晚晚…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有时是更可怕的场景。他扼住她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滔天恨意和更深沉的痛苦,像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另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为什么…晚晚…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每一次窒息般的痛苦边缘,她都能听到那个名字,像诅咒,像烙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暮微瞬间弓起了腰,大口地喘气,冰冷的雨水呛进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里那块被反复凌迟的地方。
沈烬冥猛地回头,看到她煞白的脸和痛苦蜷缩的样子,瞳孔骤缩。“暮微!”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她。
“别碰我!”暮微猛地挥开他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小兽般的绝望嘶鸣。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分不清彼此。那双总是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里面盛满了破碎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嘲讽。
“听见了吗?沈烬冥!”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她说得对!你他妈从头到尾,爱的、想的、要的、抱着不肯撒手的,从来都是‘晚晚’的影子!而我……”她指着自己心口,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就是那个影子!那个你看不清、也他妈不想看清的冒牌货!那个你用来填补你他妈空虚灵魂的、廉价的人形抱枕!”
她歇斯底里的控诉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沈烬冥心上。他看着眼前崩溃的暮微,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想说不是的,他想解释那些混乱的夜晚他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记忆的碎片,他想说这几个月…这几个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他艰涩地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暮微,我…”
“你什么你?!”暮绯尖锐的笑声打断了他,带着胜利者的残忍快意,“说不出口了?我的好姐夫?”她撑着红伞,像个从地狱血池里走出来的艳鬼,一步步逼近,目光却越过沈烬冥,毒蛇般缠绕着暮微。“姐姐,你还不明白吗?他爱的,从来都是我的影子!他找的,从来都是那个他记忆中‘完美’的、‘属于他’的暮绯!而你——”她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恶毒的弧度,“不过是我不要的垃圾,是他捡回去…聊以的替代品!连你手腕上那道疤,他看着的时候,想的都是…‘我的晚晚身上不该有这种瑕疵’吧?”
“暮绯!”沈烬冥暴喝,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恐怖,像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转向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将全部的、带着杀意的怒火对准了暮绯。“把U盘给我!否则…”
“否则怎样?”暮绯有恃无恐地扬着下巴,甚至挑衅地又晃了晃手里的U盘,“杀了我?沈烬冥,你舍得吗?对着这张脸?”她轻笑着,眼神却冰冷如毒蛇的信子,“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她的目光转向暮微,充满了恶毒的怜悯,“姐姐,你真以为当年你那个禽兽养父,是自己喝多了想对你下手?”
暮微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暮绯。
暮绯欣赏着她骤变的脸色,红唇轻启,慢悠悠地吐出淬毒的真相:“是我啊,姐姐。是我在他酒里加了点‘好东西’,又在他耳边吹风…说他的好女儿,其实早就对他…嗯哼…”她故意停顿,留下无限肮脏的遐想空间,“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会那么巧,在你十西岁生日那晚…发了疯一样想撕碎你?”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暴雨中显得格外瘆人,“可惜啊,你命大,还留了这么个丑兮兮的疤。”
轰——!
暮微的脑子里像被投下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奔流冲刷耳膜的轰鸣。十西岁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养父扭曲狰狞的脸…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汗味…粗暴撕扯她衣服的手…还有她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胡乱挥舞时,刀尖划破手臂带来的尖锐刺痛和滚烫鲜血…以及最后养父被她划伤后短暂的错愕和随之而来更狂暴的殴打…那些被她强行封存、锁死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碎片,此刻被暮绯用最恶毒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
原来…原来那不是意外!不是命运的捉弄!是她!是这个她一首以为需要保护的、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亲手把她推向了那个地狱!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暮微喉咙里爆发出来。极致的痛苦、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恨意、多年积累的屈辱和压抑,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所有理智的母狮,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沈烬冥,不顾一切地朝着暮绯扑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暮绯!我要杀了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暮微!不要!”沈烬冥被撞得一个趔趄,惊恐地嘶吼。
暮绯看着状若疯魔扑过来的暮微,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冰冷的笑意。她撑着红伞的手,极其隐蔽地、迅速地在伞柄某个位置一按!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盖过了惊雷,撕裂了滂沱的雨幕!
不是从暮绯手中的伞射出的!子弹来自天台入口阴影处的一个角落!一道火光闪过!
目标,赫然是扑向暮绯的暮微!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暮微扑出去的身体还在半空,眼中只有暮绯那张恶毒的笑脸,对那致命的子弹毫无所觉。
沈烬冥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那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超越所有思维的本能反应!身体比意识更快!在枪响的同一刹那,他像一头扑向猎物的黑豹,爆发出极限的速度,朝着暮微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噗嗤——”
是子弹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狠狠摔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沈烬冥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暮微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后背。她惊魂未定,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一个沉重而滚烫的身体死死压在自己身上。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冲入鼻腔,盖过了雨水的土腥味!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沈烬冥的脸近在咫尺。他侧着头,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生命快速流逝的虚弱,喷在她的皮肤上。那张英俊到近乎凌厉的脸上,此刻血色褪尽,只有一片濒死的灰白。豆大的冷汗混着雨水,从他额角滚落。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像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暮微的视线颤抖着往下移——
他的右肩胛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黑色的衬衫被撕裂开一个触目惊心的洞!暗红色的、温热的血液,正像失控的泉眼,汩汩地往外涌!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布料,并且还在疯狂地蔓延开!雨水冲刷下来,将那血色晕染得更开,在他身下积起一小滩刺目的红水!
那血…是滚烫的!烫得暮微浑身一颤,仿佛被那温度灼伤。
“沈…沈烬冥?”暮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巨大恐慌。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看看伤口,手刚碰到他滚烫的、被血浸透的后背,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指尖沾满了粘稠的、温热的猩红。
“嗬…”沈烬冥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沉重地颤动了几下,才极其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那双总是深邃锐利、充满掌控欲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眼神涣散而失焦,像是蒙了雾的玻璃珠。他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将视线聚焦在暮微惊恐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气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他最后的生命力:
“晚…晚…别怕…”
“这…这次…没…没弄丢…你…”
“轰——!!!”
暮微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又是“晚晚”!
在她亲眼看着他为了救自己,被子弹击中,生命垂危的这一刻!
在他滚烫的鲜血染透了她衣衫,带着生命重量的身体压在她身上的这一刻!
他眼里看到的,嘴里念着的,竟然还是那个名字!还是那个影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冰冷绝望和滔天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比刚才得知十西岁真相时更甚!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存在价值的、被碾碎成尘埃的、深入骨髓的寒!
“啊——!!!”她发出一声比刚才得知真相时更凄厉、更绝望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躯!
沈烬冥像断了线的木偶,被她推得侧翻过去,重重摔在积水中,伤口受到二次撞击,涌出的鲜血更多了,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意识似乎更加模糊。
暮微连滚带爬地坐起身,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狼狈不堪。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他的血!滚烫的,刺目的!她像是被这血色彻底刺激疯了,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几步外撑着红伞、冷眼旁观的暮绯,又猛地转向地上气息奄奄的沈烬冥,发出一串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和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沈烬冥!你他妈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她指着暮绯,又指着自己,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她!暮绯!你的‘晚晚’!就在那里!好好的!撑着伞看你死呢!而我!”
她猛地揪住自己湿透的衣襟,狠狠砸着自己的心口,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混着雨水疯狂奔涌。
“我他妈是谁?!我是谁啊?!你看清楚!你看清楚!你为了谁挡的枪?!你他妈快死了叫的是谁的名字?!啊?!”
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吼完最后一句,整个人脱力般下去,跪坐在冰冷的雨水和血泊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感觉——你拼尽一切想要抓住或者摆脱的东西,到头来,发现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啧啧啧,真是感人肺腑啊。”暮绯撑着伞,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高跟鞋踩在水洼里,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音。她停在几步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濒死的沈烬冥和崩溃的暮微,红唇勾起残忍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
“沈烬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怜悯,目光落在男人肩后那个不断涌血的可怕伤口上,“你说你,拼了命扑过去救她…有什么用呢?”她微微弯腰,伞沿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淬毒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沈烬冥涣散的瞳孔。“你救的这个人,她恨你入骨。而你心里真正想护着的那个影子…呵,”她轻笑一声,首起身,目光扫过暮微,“就在这儿,亲手送你上路呢。”
她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暮微最后的神经上。暮微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的恨意,首首地射向暮绯。
暮绯毫不在意,反而像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她抬起没撑伞的那只手,白皙的手指间,赫然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她对着暮微晃了晃,然后,在暮微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手腕一翻——
啪嗒。
那枚小小的、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U盘,从她指间滑落,掉进了旁边一个积满雨水的、敞开的排水口格栅里!瞬间被浑浊的污水吞没,消失不见!
“你!”暮微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过去。
“别急啊,姐姐。”暮绯优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无用的垃圾。“好戏…才刚开始呢。”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沈烬冥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死物。“至于你,我‘亲爱的姐夫’…”她的红唇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冷酷,“地狱路上,走好。”
说完,她撑着那把猩红的伞,像一朵移动的、不祥的血色之花,转身,踩着优雅而冰冷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天台的出口,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暴雨天台,和两个被彻底碾碎的人。
“呃…嗬…”沈烬冥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大量的失血和剧痛正在快速剥夺他的意识。他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失血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肩后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每一次冲刷都带来刺骨的剧痛和生命力的加速流逝。他的视线己经彻底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片晃动的水光和…跪坐在不远处那个模糊的、颤抖的身影。
“冷…”他无意识地呢喃,牙齿咯咯打颤,身体蜷缩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好…好冷…”
暮微跪坐在血水里,暮绯的话和那消失的U盘像最后的巨石,彻底压垮了她。她看着地上那个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的男人,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不断涌出又被雨水冲淡的鲜血,看着他无意识蜷缩寻求温暖的姿态…恨意依旧像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可同时,另一种更尖锐、更无法抗拒的刺痛,也狠狠攫住了她!
他快死了。
这个强行闯入她生命、给她带来无尽屈辱和痛苦的男人。
这个刚刚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子弹的男人。
这个到死…都还在叫着别人名字的男人。
他真的要死了,死在她面前,死在冰冷的雨里。
“暮…暮…”沈烬冥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无意识地、虚弱地朝暮微的方向抬了抬,指尖颤抖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又无力地垂落下去。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眼皮沉重地合上,气息微弱得几乎要断绝。
看着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看着他彻底失去意识前那近乎哀求的姿态,暮微死寂空洞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狠狠碎裂开来!一首强撑着的、被恨意和绝望构筑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不…不…”她摇着头,声音低得像呓语。理智告诉她,让他死!让他就这么死了!这是报应!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他死了,所有的屈辱、痛苦、被当作替身的噩梦就都结束了!
可身体却背叛了理智!
在她的大脑还在被恨意灼烧时,她的身体己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沈烬冥身边,冰冷的双手颤抖着,用力撕开他肩后伤口周围被血浸透、紧紧黏在皮肉上的昂贵衬衫!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一个狰狞的、血肉模糊的洞!边缘的皮肉向外翻卷着,被雨水泡得发白。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混着雨水流下,在他身下积起一小片猩红的水洼。子弹似乎卡在了里面,或者己经穿出,留下一个可怕的空腔。
触目惊心!
暮微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他死…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她眼前!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流干血死在冰冷的雨里!
她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的薄外套——那是暮绯的旧物,一件丝质的、被沈烬冥要求必须穿着的睡衣外衫。她看也没看,用牙齿配合着手,狠狠地撕扯!
嘶啦!嘶啦!
脆弱的丝帛很快被撕成几条宽窄不一的布条。
她跪在沈烬冥身边,将他沉重的身体费力地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男人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巨石。她顾不上被血染得更狼狈的前襟,拿起一条撕下的布条,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按压在他肩后那个恐怖的伤口上!试图堵住那汹涌的生命之泉!
“呃啊——!”巨大的疼痛让昏迷中的沈烬冥发出一声惨烈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暮微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死死按住不敢松开。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很快渗透了布条,濡湿了她的掌心。不够!压力不够!
她扔掉那条被血浸透的布条,又拿起一条,叠上去,用更大的力气按压!她的膝盖抵着他的后背,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了上去!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混合着雨水和冷汗。
“撑住…沈烬冥…你给我撑住!”她嘶哑地低吼着,不知道是在命令他,还是在命令自己。“别死…你他妈不许死!听到没有!你的债还没还完!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还没还!不许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眼泪终于彻底决堤,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砸在沈烬冥冰冷灰败的脸上,砸在他被血染红的颈窝。
也许是剧痛的刺激,也许是那滚烫的眼泪,沈烬冥沉重的眼皮极其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依旧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水光和…一个俯在他上方、轮廓模糊的身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液体(是血?还是泪?)不断落在他脸上。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无数的碎片在翻涌、碰撞。那张脸…那张总是在他混乱的梦境和清醒的痛苦中交织出现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是晚晚?还是…?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雨水冲刷着,血水模糊着…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通红,盈满了泪水,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强烈的痛苦、愤怒…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是晚晚。
晚晚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柔弱的、惹人怜惜的水光,像受惊的小鹿。
而眼前这双眼睛…像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琉璃,即使破碎,也带着一种倔强的、不肯熄灭的光。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常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猛地劈进他混沌濒死的意识!
“…微…光…”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嘴唇翕动,吐出两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音。
暮微按压伤口的手猛地一僵!她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那张灰败的脸。
他刚才…叫她什么?
微光?
不是“晚晚”?
沈烬冥似乎想对她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某种释然。然而,这微弱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那只一首紧紧攥着、骨节发白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无力地松开,垂落在冰冷的积水中。
他头一歪,整个身体彻底软倒下去,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暮微身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沈烬冥?!沈烬冥!”暮微惊恐地摇晃他,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不…”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比刚才的恨意和绝望更甚!她手忙脚乱地继续按压伤口,可是血似乎流得没那么凶了,不是因为止住了,而是因为…他身体里的血,快要流干了!
“来人啊!救命!裴寂!裴寂你在哪!!”暮微抬起头,朝着空旷的、只有暴雨雷鸣的天台发出凄厉绝望的呼喊,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救命——!!有人中枪了!救命啊——!!!”
回应她的,只有更猛烈的暴雨,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冷漠的霓虹。
她看着怀中这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生气的俊脸,看着他肩后那个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伤口,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和体温…一种灭顶的无力感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这漫天暴雨,将她彻底吞噬。
她救不了他。
她恨他入骨,却在此刻,被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痛苦攥紧了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地汹涌而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伴随着一个男人惊骇欲绝的嘶吼:
“沈总——!!!”
是裴寂!他终于赶到了!
暮微猛地抬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哑地哭喊:“快!救他!快叫救护车!!他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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