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集:碎瓷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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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集:碎瓷如刃

 

暮微赤脚踩在冰凉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寂静的沈宅顶层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膜里鼓噪。空气里浮动着沈烬冥惯用的苦艾与雪松混合的冷香,但此刻闻起来更像一种无声的威胁。她刚刚在书房那个隐蔽得近乎完美的暗格里,发现了令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东西——数百张暮绯的照片,芭蕾舞裙飞扬的瞬间,获奖时骄傲的笑靥,甚至还有她睡着时毫无防备的侧脸。每一张,每一张照片上暮绯那双曾被誉为“盛着星海”的眼睛,都被某种锐物,也许是刀尖,也许是钢笔尖,狠狠刺穿、撕裂、留下狰狞的洞。那空洞的目光无声地穿透照片,死死钉在暮微的视网膜上,让她胃里翻搅起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悲凉。

她逃进浴室,反锁了门。巨大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只有眼底燃烧着两簇惊魂未定的火焰。她拧开黄金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哗啦冲下,她俯身,将整张脸埋进刺骨的冷水里,试图浇熄那股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寒意和眩晕感。水流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光滑的台盆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浴室厚重的实木门板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暮微猛地抬起头,水珠沿着湿透的发梢和睫毛疯狂滚落,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

“砰!” 又是一下!伴随着木纤维撕裂的刺耳声音,整扇门向内凹陷,门锁周围的木头爆开裂纹。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她的西肢百骸。她知道是谁。除了沈烬冥,没有人敢在这座宅邸里如此疯狂。

“哗啦!” 门锁彻底崩坏,碎裂的木屑飞溅。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暴戾的、失控的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猛地撞了进来!

浴室里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照出沈烬冥此刻的状态。他身上的丝质睡袍凌乱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凌厉的胸膛,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狂乱地垂落在汗湿的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骇人的猩红。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后陷入无边黑暗的疯狂与痛苦。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浴室,最后,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了暮微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炽烈绝望。

“晚晚……” 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破碎得不成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和混乱,“是你吗,晚晚?告诉我……为什么……”

他踉跄着朝她逼近,步伐不稳,每一步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沉重。暮微被那股无形的、狂暴的气场逼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壁,退无可退。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薄薄的睡裙,激得她一个哆嗦。

“沈烬冥!你看清楚!我不是暮绯!” 她试图厉声喝止,声音却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在空旷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无力。

她的声音似乎短暂地穿透了他混乱的意识迷雾。沈烬冥的脚步顿了一瞬,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似乎在努力聚焦。然而,下一秒,那短暂的清明如同投入沸水的冰,瞬间消失无踪。更深的疯狂和一种被背叛的极致痛苦席卷了他。

“为什么背叛我?!” 他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撕裂了浴室里紧绷的空气,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怒,“晚晚!你说过永不离开!为什么?!!” 最后一个“为什么”几乎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矢,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扑了上来!一只滚烫、带着惊人力量的大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狠狠地、精准地扼住了暮微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 窒息感瞬间灭顶!空气被粗暴地截断,肺叶像被挤压的破风箱,发出痛苦的呜咽。暮微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炸开。那只手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似乎要将她的颈骨生生捏碎。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拇指下自己颈动脉疯狂绝望的搏动。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

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冲破恐惧的冰层!她的双手在光滑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徒劳地抓挠,指尖瞬间传来剧痛。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她的右手猛地触碰到浴室洗手台上摆放的装饰物——一只精美的、冰凉的蓝釉瓷盘!

没有半分犹豫!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理智!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将那只瓷盘扫落!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如同惊雷般炸响!无数大小不一的、边缘锋利的蓝色瓷片如同被冻结的泪珠,瞬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炸开、飞溅!

就在沈烬冥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手上力道微松的千分之一秒,暮微的身体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向下缩身,不顾脖颈皮肤被擦破的刺痛,挣脱了那只致命的手!同时,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准确地抓起地上一块最大、最锋利、边缘闪烁着寒光的碎瓷片!

没有丝毫停顿!借着身体旋转下蹲的力道,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母豹,带着孤注一掷的凶狠,骤然转身向上!那块冰冷、尖锐、带着死亡气息的蓝色碎瓷,如同她此刻意志的延伸,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抵在了沈烬冥暴露在她面前的咽喉之上!

锋利的瓷片尖端,瞬间刺破了他颈项皮肤最表层的脆弱防线。一点刺目的、温热的猩红,如同地狱绽放的彼岸花,在冰冷的蓝色瓷片边缘晕染开来。

“咳…咳咳……” 空气骤然涌入火辣辣的肺部,暮微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声都撕扯着疼痛的喉咙。她半跪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像寒风中的枯叶。但她的右手,握着那块染血的碎瓷片,却稳得可怕。她的眼睛死死地、燃烧着恨意和恐惧的火焰,盯着上方那张因疯狂和剧痛而扭曲的俊脸。

“沈烬冥!”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珠,带着淬毒的恨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晚晚’!我是暮微!暮、微!”

她几乎是吼出那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他的骨头里,刻进这荒谬的命运里。

“你看清楚!暮绯那个贱人——”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恨意,“她的左肩胛骨下面,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朵黑色的玫瑰纹身!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为了掩盖一道疤自己设计的!独一无二!洗不掉!”

她猛地用左手抓住自己睡裙的领口,狠狠地向下一扯!薄薄的丝质布料发出“嘶啦”一声脆响,左肩连同光洁的背部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刺目的灯光下。那片肌肤,细腻、苍白,在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光滑一片,没有任何多余的印记。

“看清楚!” 她仰着头,像献祭又像控诉,将那片毫无瑕疵的肌肤暴露在他染血的视线下,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看清楚!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她!”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扼在暮微脖颈上的那只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僵!紧接着,那足以捏碎钢铁的恐怖力量,如同退潮般,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暮微的颈间抽离。

沈烬冥那双被疯狂和血色充斥的瞳孔,在听到“黑色玫瑰纹身”的瞬间,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精神风暴,剧烈地收缩!那猩红的底色下,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是被欺骗的狂怒?还是某种根深蒂固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和……剧痛?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像一座根基动摇的山岳。扼住暮微脖子的手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着。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只是用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暮微暴露在灯光下那片光滑无暇的肩背。

那片肌肤,苍白,细腻,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脆弱的光泽,像初冬新落的雪。没有预想中那朵妖异诡艳、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黑色玫瑰。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一片从未被玷污过的净土。

这纯粹的、毫无遮掩的“无”,比任何控诉和咒骂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它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缓慢地捅进了沈烬冥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然后疯狂地搅动!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痛苦嘶鸣,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怒吼,更像是濒死野兽垂死的哀嚎,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和愚弄的极致痛楚。他踉跄着,如同醉酒般向后猛地退了一大步,沉重的身体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双曾布满疯狂血丝的眼睛,此刻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他死死地盯着暮微,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更遥远、更恐怖的虚无。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支撑他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高大的身躯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向下滑落,如同一座被抽走了脊梁的雕像,轰然倒塌。

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前的那一刹那——

暮微因为他的突然松手和后退,身体也失去了支撑点,握着碎瓷片的右手本能地随着身体向前倾的势头一送!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利器割裂皮肉的声音响起。

抵在沈烬冥颈侧动脉旁的、那块染着她自己挣扎时擦破手掌血迹的冰冷蓝瓷片,在两人失衡的瞬间,随着暮微身体前倾的惯性,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切入了沈烬冥颈侧那搏动着的、脆弱的血管!

鲜血!

温热的、猩红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喷泉,在心脏泵压的强大动力下,猛地、汹涌地喷射出来!

“嘶——!”

那滚烫的液体,带着令人作呕的浓重铁锈味,瞬间溅了暮微满头满脸!有几滴甚至飞溅进她因惊骇而大睁的眼睛里,视野里顿时蒙上一层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暮微清晰地感觉到那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眼睑上的触感。她看到沈烬冥的身体在她面前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褪去疯狂、只剩下空洞死寂的眼睛,瞳孔在鲜血喷溅的瞬间再次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生命的流逝感短暂地拉回了现实。

他滑落的身体停滞了一瞬。然后,在她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张被喷溅的鲜血染红、俊美却无比狼狈的脸上,嘴角竟然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笑容。

一个苍白、虚弱、破碎,却又浸透了某种极致复杂情绪的笑容。有解脱?有荒谬?有自嘲?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病态的满足?

“……呵……” 一声极轻极轻、带着血沫的气音从他染血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暮微被血液和恐惧堵塞的耳膜。

“……你终于……”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艰难挤出来的。

“……肯……伤我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支撑身体的力量彻底消失,高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木偶,无声无息地、沉重地向前倾倒,轰然砸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溅起几滴尚未凝固的暗红血珠。

砰!

沉重的闷响,如同丧钟,敲在暮微的耳膜上。

浴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水,冰冷的水柱砸在台盆里,发出空洞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甜腻得令人作呕。

暮微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右手还保持着那个向前刺出的姿势,那块染满了两人鲜血的蓝色碎瓷片,依旧死死地攥在她的掌心,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她自己的皮肉,割裂的疼痛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脸上、手上、睡裙上,到处是粘稠的、温热的、还在缓缓流淌的猩红。沈烬冥的血,和她自己挣扎时擦破的伤口渗出的血,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嗡鸣声在颅腔内回荡,淹没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如同凶神恶煞般要将她撕碎的男人,此刻像一具破败的玩偶般毫无生气地倒伏在血泊之中。

他颈侧的伤口,像一个狰狞的、咧开的嘴,还在汩汩地向外涌着暗红色的血液,迅速在地面那昂贵的白色大理石上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那刺目的颜色,疯狂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沈……沈烬冥?” 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从她同样染血的唇间溢出,轻得如同梦呓。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没有回应。

只有水声。只有那鲜血在地面缓慢流淌的、粘腻的声响。

“不……不……” 暮微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她终于从那种极致的麻木和惊骇中挣脱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不是怕他,是怕他真的就这样死了!死在她手里!

“裴寂!!!”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紧闭的、破碎的浴室门外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嘶哑而扭曲变形,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喉咙,“来人啊!快来人!!!”

她扔掉那块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碎瓷片,连滚爬爬地扑到沈烬冥身边。他的脸侧着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染血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安静得像个沉睡的孩子,只是那脸色是骇人的惨白,衬得脸上的血迹更加刺眼。

“沈烬冥!沈烬冥你醒醒!别死!你不能死!” 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双手颤抖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去捂住他颈侧那个可怕的伤口,但那汹涌流出的鲜血让她无从下手,仿佛她碰一下,那生命流逝的速度就会更快。

温热的血浸透了她的睡裙下摆,粘稠地包裹着她的膝盖。那触感让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砰!” 浴室残破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裴寂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进来,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布满从未有过的惊骇!当他看清浴室内的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少爷!”

他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沈烬冥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迅速单膝跪地,一把撕开自己昂贵西装的里衬,手法极其专业地、用力地按压在沈烬冥颈侧那致命的伤口上!雪白的布料瞬间被染成刺目的深红。

“暮小姐!按住这里!用尽全力压住!我去拿急救箱!他不能失血过多!” 裴寂的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把抓住暮微还在剧烈颤抖的手,强行按在自己临时制作的加压绷带上。那布料下汹涌的温热液体让暮微的手猛地一缩,又被裴寂更用力地按了回去。

裴寂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暮微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对沈烬冥生死未卜的焦虑。他没有时间质问,猛地起身,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浴室里只剩下暮微和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的沈烬冥。

冰冷的空气里,血腥味浓稠得令人窒息。暮微的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压着那块迅速被鲜血浸透的布料,仿佛那是唯一能堵住生命流逝的堤坝。她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她低下头,看着沈烬冥那张近在咫尺、毫无血色的脸。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覆盖在紧闭的眼睑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凌厉和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此刻的他,脆弱得不堪一击。鲜血还在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渗出,蜿蜒流下,和他脸上己经有些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妖异又凄惨的画面。

刚才他倒下前那个破碎的笑容,那句轻飘飘的“你终于肯伤我了”,如同魔咒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惊魂未定的心上。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那笑容里的绝望和……满足感……到底是什么?

“晚晚……是你吗……”

“……为什么背叛我……”

“……锁住你我才不会碎……”

他混乱嘶吼时那些破碎的语句,夹杂着裴寂那句低语“暮绯没死,她在看你”,还有暗格里那些被刺穿眼睛的照片……无数碎片般的线索在暮微被恐惧和鲜血浸泡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缠绕上她的心脏——难道沈烬冥的疯狂,他执着的“晚晚”,他那些无法理解的暴怒和痛苦,根本源于一场巨大的、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骗局?而他和她,甚至暮绯,都只是这场骗局里身不由己的、互相撕咬的棋子?

就在这时,沈烬冥的身体在她手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如同被风吹动的枯草,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的眉头痛苦地紧锁,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气音。

暮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俯低身体,耳朵几乎贴到他染血的唇边。

“……晚……晚……”

那破碎的音节,依旧执着地呼唤着那个名字。但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别……别走……”

“……好……好痛……”

“……冷……”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仿佛在某个深不见底的噩梦里挣扎。一滴混着血污的、冰冷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脸颊的弧度,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暮微按在他伤口上的手,猛地一颤。

那滴泪,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暮微心底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硬外壳下的柔软角落。滔天的恨意、冰冷的恐惧、被当作替身的屈辱……这些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滴来自施暴者、来自这个刚刚差点掐死她的男人眼角流下的、无助的眼泪,短暂地冲开了一道裂痕。

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楚,混杂着荒谬绝伦的悲哀,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裴寂如同救火队员般冲了回来,手里提着沉重的专业急救箱。他飞快地打开,动作麻利地取出止血带、无菌纱布、缝合包。他接手了按压止血的工作,力道精准而稳定,同时快速检查沈烬冥的瞳孔反应和脉搏。

“失血很多,但还有救。” 裴寂的声音低沉紧绷,额角渗出汗珠。他熟练地给沈烬冥注射了强心针和止血剂,然后开始进行伤口清创和加压包扎。“必须马上送私人医院手术室!我己经联系了秦医生,首升机五分钟内到顶层平台!”

暮微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呆呆地看着裴寂进行着与死神赛跑的急救。她的睡裙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裴寂在快速处理伤口的间隙,再次抬头看了暮微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苍白如纸、布满血污的脸上,停留在她微微颤抖的、同样沾满鲜血的双手,最后落在她那双空洞失焦、残留着巨大惊悸和一丝茫然的眼睛上。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虑,但最终似乎确认了什么。

“暮小姐,” 裴寂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他一边动作不停,一边低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暮微嗡嗡作响的耳朵,“您刚才说……暮绯小姐左肩有黑色玫瑰纹身?”

暮微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在裴寂脸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是。”

裴寂的动作似乎顿了一瞬,极其细微。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少爷……他后腰上,靠近脊椎的位置,有一道很深的旧枪伤疤痕。那是三年前留下的。就在……暮绯小姐‘跳海’事件发生的同一晚。”

暮微的身体狠狠一震!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三年前!同一晚!枪伤!

裴寂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着最后的包扎固定。但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磅巨石,在暮微混乱一片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的碎片似乎被强行串联起来——三年前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夜晚,暮绯的“跳海”,沈烬冥的枪伤,他失控时嘶吼的“背叛”,他书房暗格里那些被刺穿眼睛的暮绯照片……还有裴寂之前那句神秘的警告:“暮绯没死,她在看你”……

一个庞大而黑暗的谜团,第一次在暮微眼前露出了狰狞冰山的一角。寒意,比浴室的地砖更冷百倍,瞬间从她的脚底首冲头顶!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

是首升机旋翼搅动空气的声音!

裴寂迅速完成包扎,小心地将沈烬冥的上半身托起。沈烬冥的头无力地垂靠在裴寂的臂弯里,脸色惨白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颈间被层层纱布包裹的地方,还在缓慢地洇出刺目的红。

“暮小姐,请让开。” 裴寂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抱着沈烬冥,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稀世珍宝,大步向门外走去,步履坚定而急促,每一步都踏在暮微的心尖上。

暮微下意识地向旁边挪开身体,目光死死地追随着裴寂怀中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

就在裴寂抱着沈烬冥即将跨过浴室门口那堆破碎的蓝色瓷片和木屑时——

“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沫的呛咳,从沈烬冥的唇间溢出。

他的眼睫,如同垂死的蝴蝶般,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掀开了一条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那缝隙里露出的瞳孔,涣散、无神,如同蒙尘的琉璃。然而,就在那混沌一片的视野里,他似乎捕捉到了暮微僵立在血泊边缘的身影。

他的目光,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聚焦了一下。

落在暮微染血的脸上,落在她破碎的睡裙上,落在她沾满血污的、微微颤抖的双手上……

然后,那刚刚凝聚起一丝微弱光亮的瞳孔,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的残烛,迅速地、彻底地暗淡下去,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极其不易察觉地,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暮微离得足够近,她死死地盯着他那沾血的唇形。

那口型,极其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她此刻异常敏感的视网膜上——

像是一个名字的开头音节。

不是“晚晚”。

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破碎的——

“……微……”

首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怪兽的咆哮,彻底淹没了浴室里残存的一切声响。强劲的气流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卷起地上的血珠和尘埃。裴寂抱着沈烬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刺眼的灯光和旋翼投下的、疯狂闪烁的阴影之中。

暮微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独自一人跪坐在冰冷、粘腻、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血泊里。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她却仿佛置身于一片死寂的真空。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暗红色血污的双手。那粘稠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液体,此刻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摇摇欲坠的灵魂。

沈烬冥最后那个无声的、破碎的唇形,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定格。

“……微……”

他……是在叫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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