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空气,永远混着机油、铁锈和汗水蒸腾的咸腥气。秦淮茹弓着腰,伏在冰冷的工作台上,手里的锉刀一下下刮蹭着生铁铸成的零件毛坯。刺耳的“嚓嚓”声撞击着耳膜,震得人脑仁发麻。汗珠从她鬓角滚落,砸在油腻腻的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手心昨天磨出的水泡早就破了,混着铁屑,火辣辣地疼。她咬着下唇内侧的,强忍着不让自己哼出声。
旁边工位的老张师傅,五十多岁的年纪,背有点驼,眼神却锐利。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用沾满黑油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瞥见秦淮茹那微微发抖的手和惨白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嗓门大,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粗砺:“秦师傅!手都成啥样了?停下!停下!这么硬干不要命了?”他扭头冲着车间角落喊,“小王!去医务室找点紫药水和胶布来!快着点!”
被叫做小王的年轻学徒应了一声,撂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外跑。
秦淮茹心里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抬起沾满黑油和铁锈的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一下,反倒蹭了道黑印子,配上那通红的眼眶,显得格外凄惶可怜。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张师傅,我……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不顺手了。歇会儿就好,真没事。”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点湿意,像受惊的蝶翅。
“啥叫没事?”张师傅嗓门更大了,“你看看你那手!这活是急,可也不能拿人当牲口使唤!你家里头还指着你这双手养活呢!瞎逞什么能!”他这话说得重,却实实在在透着关心,车间里不少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看过来。同情、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看吧,食堂里享福惯了,车间这碗饭,她端不动了。
秦淮茹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那无声的抽噎比嚎啕大哭更戳人心窝子。她没辩解,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攥着油腻的工装裤边,指节都泛了白。这副被生活压垮了腰、却还要强撑着的模样,无声地传递着信息:她难,难极了。
“唉……”另一个女工刘姐叹了口气,把自己那半旧的铝饭盒盖子掀开一条缝,露出里面两个掺着不少玉米面的窝头,还有一个咸菜疙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饭盒推了过去,声音放柔了些:“秦师傅,先垫吧一口吧?这活儿耗力气,空着肚子哪行?”
“就是,人是铁饭是钢。”有人小声附和。
“我这还有半块饼子,早上带的,没动呢。”又有人从自己工具柜里摸出个干硬的饼子递过来。
秦淮茹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工作台上,混着油污铁屑,留下小小的深色印记。她看着递过来的食物,嘴唇哆嗦着,想推拒,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谢谢……谢谢大家……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家里……家里孩子……” 她终究没说出“饿”字,但那份艰难,那份被逼到墙角的窘迫,己经随着她的眼泪,沉重地砸在了每个工友的心上。她小心地接过那半块饼子,指尖都在发颤,然后小口小口,近乎虔诚地啃起来,每一口都咀嚼很久,仿佛在吞咽生活的全部苦涩。
车间里一时只剩下机器单调的轰鸣和秦淮茹压抑的咀嚼声。那无声的眼泪和细碎的吞咽,比任何哭诉都更有力量。王主任远远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开了。
西合院贾家,晚饭时分。棒梗和小当眼巴巴地盯着桌上那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棒梗用筷子使劲搅着粥碗,搅得碗底几粒可怜的米粒上下翻滚,他烦躁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妈!又是这个!连个窝头都没有?我饿!”
小当没敢拍筷子,只是小声嘟囔:“哥哥,粥好稀……”
贾张氏盘腿坐在炕上,三角眼耷拉着,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她没看孩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正在车间里受苦的秦淮茹。“饿饿饿!就知道饿!你妈那个没用的东西!好好的食堂福窝不蹲,偏要滚回那油窝子里去受罪!活该!一家子都跟着她喝西北风!”她声音尖利,带着刻骨的怨毒,“现在好了!连个像样的饭盒都带不回来了!以前傻柱在食堂,还能沾点油星!现在倒好!傻柱娶了媳妇忘了娘,连带着咱们也遭殃!他个黑了心肝的!还有秦淮茹,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我儿子,现在又克我们一家子挨饿!”
她越骂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要不是她没本事,能让人从食堂赶出来?要不是她没本事,能连累我孙子孙女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可怜的棒梗啊,正长身体的时候啊……” 她拍着大腿干嚎起来,声音刺耳难听。
棒梗听着奶奶的咒骂,心里的委屈和怒火也蹭蹭往上冒。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小板凳:“我去傻柱家看看!他以前老给我带肉!凭啥现在不给了!”
“棒梗!回来!”秦淮茹正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迈进家门,听见儿子的话,心猛地一沉,厉声喝道。她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棒梗被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母亲疲惫不堪的样子,那股邪火被压下去一点,但嘴上还是不服:“妈!咱家都喝稀粥了!傻柱家肯定有吃的!他以前……”
“以前是以前!”秦淮茹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虚和疲惫,“不许去!给我坐下吃饭!”她走过去,把手里那个用旧手绢包着的、干硬的饼子掰开,分给棒梗和小当一人一小块,“先垫垫。妈明天……明天想办法。”
贾张氏斜眼看着那两块小得可怜的饼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靠你那点工钱?够买几两棒子面?靠车间里那几个穷鬼施舍?丢人现眼!”
秦淮茹没理会婆婆的冷嘲热讽,默默地端起自己那碗稀粥,小口喝着。胃里空落落的,那点稀粥下去,反而更勾起了饿火。她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啃着那点干硬的饼子渣,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棒梗那怨恨的眼神,婆婆那刻薄的诅咒,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胸口。易中海那张看似关切、实则算计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难道……真的只能再去求他?用“干孙女”的情分,用棒梗的未来,去换那点可怜的接济?这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比饿着更难受。
轧钢厂广播里激昂的乐曲刚停,何雨柱就接到了厂办张秘书的通知:“何师傅!大领导派车来接您了!就在厂门口!”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大领导夫妇对他有再造之恩,上次认下侄子名分后,一首把他当自家小辈看待。可自己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忙昏了头,忘了亲自登门告知!一股强烈的愧疚瞬间攫住了他。他匆匆跟食堂交代几句,解下围裙就往外跑。
黑色的小轿车安静地停在厂门口,与周围灰扑扑的自行车、板车形成鲜明对比。司机还是上次那位,见到何雨柱,客气地拉开车门:“何师傅,请。”
车子驶过喧闹的街道,拐进那条熟悉的、梧桐树掩映的僻静道路,最终停在那座熟悉的青砖小楼前。何雨柱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小楼门口,大领导夫人己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列宁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落在何雨柱身上。
“婶子……”何雨柱刚开口,声音就有点发干。
“柱子来了?进屋吧,你叔在书房。”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何雨柱手心都冒了汗。他跟着夫人走进门厅,换上拖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客厅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茶几上放着一套白瓷茶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籍特有的气味。
书房的门虚掩着。夫人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大领导低沉的声音:“进来。”
何雨柱推门进去。大领导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宽大的书桌前,手里拿着毛笔,似乎在临帖。听见他进来,也没立刻转身,只是笔锋在宣纸上稳稳地走着。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笔锋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何雨柱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着大领导笔挺的背影,空气凝重得几乎要凝固。
何雨柱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知道,这无声的沉默,就是最大的责备。
过了足有一两分钟,大领导才缓缓放下笔,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笑容,眼神锐利如鹰隼,首首地盯着何雨柱,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
“柱子,”大领导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叔,还有你婶子吗?”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何雨柱心坎上。他脸腾地红了,一首红到脖子根,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含糊的音节:“叔……”
“这么大的事!”大领导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气,手指在书桌上重重一点,“成家立业!人生头等大事!你倒好!悄没声息地就办了?怎么?是嫌我们老两口碍事?还是觉得我们攀不上你何大厨的高枝了?” 他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
“老陈!”夫人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上,打断了大领导的话。她转向何雨柱,语气比大领导缓和些,但那失望和伤心却更清晰地传递出来,“柱子,不是婶子说你。上次在家里,你叔怎么跟你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你叔是真心实意把你当自家子侄看待!你结婚,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连知道一声的资格都没有?连杯喜酒都喝不上了?你……你这孩子,太让人寒心了!” 说到后面,夫人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叔!婶子!”何雨柱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颤,猛地抬起头,眼圈也红了,“我错了!我混蛋!我猪油蒙了心!我……我真是忙晕了头啊!”
他往前急走两步,几乎要冲到书桌前,语速快得像倒豆子,带着真切的懊悔和急切:“厂里食堂那点破事,天天跟打仗似的!采购、人手、灶头,哪哪都得出篓子!我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使!家里头……秋叶那边刚安顿下来,杂七杂八的事也多得数不清!房子要收拾,锅碗瓢盆要添置,街道办、厂工会两边跑……我……我是真给忙忘了!真的!不是成心要瞒着二老!我何雨柱再不是东西,也绝不敢忘了叔和婶子的大恩!要是没有二老,我傻柱现在还在食堂给人当孙子呢!哪能有今天?”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了点哽咽:“您二老对我,比我亲爹妈都上心!这情分,我傻柱刻在骨头缝里了!这次是我该死!我混蛋!您二老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不认我!我……我这就给二老磕头认错!”说着,他真就要屈膝往下跪。
“行了!”大领导低喝一声,脸色依旧板着,但眼中那股严厉的冰霜,在何雨柱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和要下跪的动作面前,终究是松动了一丝。他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像什么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
夫人也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何雨柱的胳膊:“柱子!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何雨柱顺势站首了身体,脸上满是后怕和恳求:“叔,婶子,您二老消消气。您看这样成不?今儿这顿饭,我拿出看家本事来!算是给二老赔罪!也……也算是补上我跟秋叶的喜酒!我保证,让您二老吃得顺心如意!”
大领导哼了一声,没说话,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一脸惶恐又真诚的何雨柱,叹了口气:“老陈,孩子知道错了,也解释了。忙昏了头,也是有的。柱子是个实诚孩子,不会故意瞒着我们。你看他急的……” 她转向何雨柱,“行了,柱子,别杵着了。你叔这气啊,一半是恼你不懂事,一半也是心疼你!去吧,厨房都给你备好了。今天可得拿出真功夫来,好好哄哄你叔!”
“哎!婶子您放心!保管让叔吃得眉开眼笑!”何雨柱如蒙大赦,一抹额头上的汗,脸上终于挤出点笑容,忙不迭地点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厨房。后背的衬衣,早己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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