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此刻竟也微微震颤起来,并非因为林秋娘与那邪物的对峙,而是另一种更为广泛,更为细密的骚动,如同地底深处有无数巨兽正在不安地翻滚。
张狗娃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混杂着泥土的腐败与某种活物特有的腥膻,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堵塞他的呼吸。他努力忍住干呕的冲动,唾沫咽下时,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景象,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周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那不是普通的虫豸。那根本不是这世上该有的东西!
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如同决堤的墨色潮水般汹涌而出的甲虫,每一只都有成年人拇指大小,甲壳闪烁着油腻的乌光。它们口器开合,发出细碎却又连绵不绝的“咔嚓”声,令人头皮发麻。这些怪物正从地底的裂缝中,从枯死的巨大树洞里,从山岩的背阴面,从一切他视线所及的阴暗角落疯狂钻出,数量之多,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蚍蜉……”
他喉咙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调。
这些,便是部落长老们口中,曾在遥远的过去给这片土地带来灭顶之灾的邪物——蚍蜉。他曾以为那只是吓唬小孩子的古老传说,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目睹。
它们所过之处,生机勃勃的草木瞬间枯萎,卷曲,而后化为焦黑的粉末,簌簌飘散。就连路旁那些坚硬的青褐色岩石,在这股邪恶气息的侵蚀下,表面也似乎在迅速变得酥软、剥落,露出里面惨白的新茬。
一只的野兔大概是慌不择路,一头撞入蠕动的蚍蜉群中。
连一声完整的悲鸣都未曾发出,那抹鲜活的棕灰色便被无穷无尽的黑色甲虫彻底淹没。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蚍蜉潮水般向两侧退开些许,原地只留下一副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森白骨架。骨架上甚至还残留着无数细密得如同针尖般的齿痕,仿佛每一丝血肉都被刮食殆尽。一只甲虫慢悠悠地从兔子空洞的眼窝里爬出,晃了晃触角,又汇入大流。
张狗娃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涌上喉头。
这场景,与他记忆最深处那个血色浸染的黄昏,何其相似!
那一日,孙铁牛大哥,部落里人人敬仰,最是勇猛无匹的汉子,就是为了掩护妇孺们撤离,被更为庞大,更为凶戾的妖物,在孩童们的哭喊声中,被活活撕成了碎片。
孙铁牛临死前,那双布满血丝、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句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着让他快跑的嘱托,如同烧红的烙铁,数十年来,夜夜在他心底最深处烙下滚烫的印记。
“狗娃,活下去!守护好部落!”
那声音,此刻仿佛就在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布满老茧、青筋虬结的手掌猛地攥紧了手中那根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雨的狼牙杖。杖身因为常年握持,己经变得光滑温润,但杖头镶嵌的硕大狼牙,在周围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幽幽的冷光,一如他此刻的眼神。他腰杆不自觉地挺首了许多。
他猛地扭头,望向身后不远处,那根在风雨侵蚀下依旧顽强屹立了不知多少代人的祖先图腾柱。
图腾柱上雕刻的狰狞猛兽图纹,斑驳陆离,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活了过来,那些深深刻入木石的线条,正用一种深沉而悲壮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孙。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暖流,猛地从胸膛最深处勃发,首冲头顶,瞬间驱散了方才的寒意与恶心。
“先祖在上!”
张狗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悍勇。
他不再犹豫,单膝重重跪在龟裂发黄的土地上,坚硬的膝盖骨与地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将手中沉重的狼牙杖狠狠顿在身前,杖尾深入泥土寸许。
“孙大哥,你且看着!”
“我张狗娃,今日便以我这把老骨头,以我这腔贱血,起誓于此!”
“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守住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便要护住我部落最后的荣耀与血脉!”
“纵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绝不后退半步!”
他的声音在压抑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呕出,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带着一个卑微小人物最决绝的呐喊。
面前是无穷无尽、散发着纯粹恶意的蚍蜉邪潮,它们涌动的声音盖过了风声,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渺小如尘埃,或许连阻挡它们片刻都做不到。
然而,他胸中那股由悲愤、深植骨髓的愧疚、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勇气所点燃的火焰,却在这一刻熊熊燃烧,以前所未有的旺盛姿态,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知道,自己今日,十死无生。
但他更清楚,有些东西,比这条烂命,重要得多。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那样子,竟有几分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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