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蓝色的青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光芒流转,将三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锁龙峡。
陕北横山。
这八个字,如同八柄万钧重锤,接连狠狠砸在陈九爻的心上,每一击都让他胸腔內的空气被挤压一分,首到近乎窒息。脸上的惊愕如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西肢百骸都变得冰冷僵硬。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
那是一个无数次将他从沉睡中惊醒,又在清醒时不断噬咬他神魂的噩梦。师父临终前,喉咙里咯着血泡,手指枯瘦,颤抖着想抓住什么,最终只从唇边挤出含混的“锁…龙…”二字,便带着那无尽的遗憾与未尽的嘱托撒手人寰。还有那个男人,他曾真心敬称一声师叔的男人,叛出师门前的最后一个雨夜,醉得不省人事,瘫倒在泥水里,口中反复呢喃的,也是这个名字,那语气中带着的,并非单纯的向往,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痴狂的贪婪。
一切的谜团,所有的痛苦,师门的覆灭,血海的深仇,曾经纷乱如麻的线索在这一刻骤然清晰,如百川归海,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地方。一个他只在宗门最古老的、几乎要腐朽化为飞灰的卷宗里见过寥寥数语,被断言为“龙脉断绝,生机不存”的绝地。
“九爻……”林秋娘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着陈九爻,那张平日里还算熟悉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她心惊。尤其是他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九爻身上那骤然扩散开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悲怆与一种冰冷的杀意。那股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安抚,指尖却在中途顿住了,空气中弥漫的寒意让她指尖发凉,仿佛碰触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千年玄冰。
陈九爻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没有一丝弧度,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从那里流失了。握着手札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狰狞的蚯蚓般微微抽搐。他没有回应林秋娘,呼吸几乎停滞,胸腔却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压抑不住的巨兽要在其中咆哮而出。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地图中央那个不断明暗闪烁的朱砂红点死死吸住。
地脉心。
那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一切的魔力,让他瞬间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无数扭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听到了无数挣扎的怨魂发出无声的尖啸。也让他再次清晰地看到了师叔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那笑容背后,眼底深处却总是闪烁着一团压抑不住的疯狂与贪婪。他记得,师叔曾不止一次在无人时,着一枚古怪的兽骨,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谈论着“真正的力量”、“不朽的根基”,那时他只当是醉话,如今想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预兆。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所谓的追寻长生,所谓的参悟秘法,所谓的改换门庭另寻高就,都不过是他精心编织了几十年的谎言。真正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这锁龙峡下的地脉心!他究竟想用它做什么?献祭整个峡谷的生灵?还是布置某种更邪恶、更不可告人的仪式,以达成他那扭曲的野心?
一股混杂着彻骨冰寒与灼心怒火的情绪,从他胸膛深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他不再是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邪恶,一个模糊不清的仇恨。他是在追寻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一个具体的地方。
李麻子拼死也要留下的线索,竟然是为他指明了通往地狱的道路,也是……复仇的唯一路径。陈九爻甚至有些荒谬地想,李麻子这糊涂鬼,倒是在最后关头办了件大事,虽然这“大事”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赵小六的哭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他被这诡异的光芒,还有陈九爻身上散发出的可怖气息吓住了,小小的身子死死蜷缩在林秋娘的身后,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只敢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偷看。他甚至觉得,那些即将破壳的虫子,都没眼前这个大哥哥可怕,这个大哥哥脸上的表情,比他爹罚他跪算盘时还要吓人一百倍。
周围“咔咔”的碎裂声变得愈发密集,连成了一片,如同无数细小的骨骼在断裂,又像是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腥臭的气息也浓郁了数倍,几乎令人作呕。第一个虫卵,彻底破开了。一只通体漆黑,约莫指甲盖大小,长着无数细密复眼的怪虫,从破碎的卵壳中探出了狰狞的口器,晃了晃头顶两根细长的触须,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仿佛一场无声的竞赛,它们争先恐后地要来到这个世上,带来死亡与恐惧。
然而陈九爻对此恍若未闻,视若无睹。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发光的地图,与那个在他眼中跳动不休的红点。
他必须去。
他要去锁龙峡。
他要去那个地脉心。
他要亲手,将那个男人,连同他所有的谋划与罪孽,彻底埋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如同投入枯草的火星,瞬间化作燎原的野火,疯狂地滋长,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陈九爻缓缓抬起头,幽蓝的光映着他的脸,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一种燃烧了所有情绪后,余下的,冰冷的灰烬。
他动了。
“啪”的一声。
他猛地合上了手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异象,都在这一瞬间尽数敛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重归昏暗。
只有无尽的“咔咔”声,与那愈发浓重的腥臭,昭示着死亡的降临,以及,一场无可避免的杀戮。陈九爻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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