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分毫，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魂魄深处反复噬咬。
陈九爻的魂体依旧虚幻，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离了所有感官，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魂魄深处同时攒刺，连带着外界的任何一丝动静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真实的色彩，只剩下灰败与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己是永恒。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卷起地上的尘土，呛得人鼻子发酸。
他麻木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座破败的窑洞。窑洞入口黑漆漆的，像是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洞壁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隐约间，有凄厉婉转的秦腔从窑洞深处飘出，断断续续，如泣如诉。那腔调，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每一个转音都像是鬼魂的呜咽，钻入耳中，让本就冰冷的魂体更添几分寒意。
同行的几人脸色也有些发白，一个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名叫赵小六，此刻正紧紧攥着手中的符箓，手心全是汗，小声嘀咕：“这鬼地方……唱的什么玩意儿，听得我头皮发麻。”
林秋娘秀眉紧蹙，目光在窑洞入口停留片刻，当先一步，朝着窑洞走去。她手中扣着几枚符箓，周身灵力微漾，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警惕地打量着西周。
越是靠近窑洞，那秦腔的声音反而越发清晰，也越发悲凉，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冤屈与愁苦。
然而，当他们踏入窑洞的刹那，戏文声戛然而止。
窑洞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纸张腐败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借着微弱的月光与众人手中法器散发的光晕，可以看见窑洞深处竟搭着一个简陋的戏台。戏台积满了灰，几根蛛网从梁上垂下，随着穿堂风微微晃动。
戏台上，几个纸人穿着戏服，保持着唱戏的姿态，僵硬地立在那里。它们的脸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勾勒出夸张的笑容与悲戚的表情，在摇曳的光影下显得分外诡异。
一个纸人扮演着旦角，水袖半掩，头微微垂着，眼角一点嫣红似血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唱出那未尽的悲歌。另一个纸人则是武生打扮，手中握着一杆纸糊的长枪，枪尖己经破损，它却依旧怒目圆睁，只是那眼神空洞，透着一股死气。
明明是死物，却偏偏给人一种它们刚才真的在唱戏的错觉，似乎空气中还残留着它们未散的唱腔余韵。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众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赵小六那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
“师姐，这些纸人……方才当真在唱戏不成？我怎么觉得……它们还在瞧着我们。”赵小六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甚至觉得那旦角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林秋娘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赵小六立刻噤声。她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扫视着每一个纸人，每一件戏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旦角纸人戏服的袖口上。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即便在昏暗中也隐隐闪烁着微光，与粗糙的纸质戏服格格不入。
她缓步上前，伸出手指，轻轻拂去袖口上的积尘。
一幅精致的山水图案显露出来，虽然只是局部，但针脚细密，其意境苍茫，气韵非凡，远非凡品。
“这是……”林秋娘的呼吸微微一滞，瞳孔骤然收缩，平日里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动容。她凑近了些，指尖在那绣片上轻轻。
“山河社稷图！”
她几乎是屏息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这戏服上绣着的，是‘山河社稷图’缺失的那一部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那吓得快要贴在墙上的赵小六也忘了害怕，瞪大了眼睛。
陈九爻那几乎停滞的意识，也因为这石破天惊的五个字而泛起一丝剧烈的波澜。山河社稷图，传说中的至宝，内蕴一方小世界，玄妙无穷，拥有种种不可思议之能。此等神物，哪怕只是一块残片，也足以引动天下风云。
它的缺失部分，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破窑洞里，绣在一个诡异纸人的戏服上？这简首是匪夷所思。他那被巨大悲痛与背叛感充斥的魂海中，竟因此硬生生挤出了一丝愕然。
林秋娘的脸色变得凝重无比。她仔细端详着那块绣片，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表情诡异的纸人，眼神中思索之色渐浓。
“这些纸人，这夜夜响起的秦腔，恐怕都是为了守护这块绣片，或者说，是由这绣片的力量催生出来的异象。”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金线，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精纯至极的灵力波动。“这绣片本身便是一个强大的灵力源头。”
“必须想办法破解这里的禁制，取下这块绣片。”林秋娘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深知，此物干系重大，绝不能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任其在此蒙尘。
她知道，这绝非易事。这诡异的戏班窑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凶险的陷阱。而那夜夜响起的秦腔，或许就是破解此地禁制的关键，也可能是引向更深恐惧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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