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温热的暖流并未驱散他身体的寒冷，也未能让他好受半分。它只是固执地在他西肢百骸中圈定了一块领地，与那股啃噬骨髓的阴寒形成了诡异的对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的体内泾渭分明，互不侵犯，在他的血肉深处划下了一条界线。
他不再痉挛，剧痛也消退为一种沉闷的麻木。
陈九爻勉强撑开眼皮，视线里的重影天旋地转，最终缓缓合一。
他看到了林秋娘。
她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那件素净的衣衫上，血色己经浸透了布料，比原先的墨色纹路更为醒目。她伸出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那两根手指苍白得没有活人气，几乎成了半透明的玉质。
可就在那指尖上，却凝结着一滴金中带紫的血液。
那滴血悬而不落，光芒微弱，却有一种不肯熄灭的固执，仿佛是她从神魂深处榨出的最后一点光亮。
洞外的鬼啸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失去了金色光罩的阻拦，变得更加猖狂刺耳。腥臭的阴风卷着碎石刮进洞口，带着刮骨的寒意，激得他皮肤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林秋娘充耳不闻。
她的眼中只剩下陈九爻，以及他胸口那片皮肤。
下一瞬，她动了。
那只并拢的手指，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缓慢而决绝地按向陈九爻的心口。
“以我命火。”
她的声音轻弱，却又重得用尽了毕生力气。
“为你续灯。”
陈九爻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荒诞不经：这女人疯了？嫌我死得不够快，打算亲手给我来个透心凉？
念头刚起，那滴金紫色的血液己然触碰到他的皮肤。
没有温度，没有痛楚。
陈九爻只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森寒，顺着她的指尖，悍然刺入自己的心脏。这股寒意与体内那股啃噬的阴寒截然不同，它不狂暴，不混乱，反而带着一种寂灭的、终结一切的秩序。
那些在他血肉中肆虐的“蚍蜉”幻象，在这股寂灭的寒意面前，仿佛遇到了绝对的君王。
它们甚至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嘶鸣。
那股深入骨髓的骚动与啃噬感，戛然而止。嘈杂鼎沸的闹市被人瞬间抽走了所有声音。所有“蚍蜉”都蜷缩起来，陷入了沉寂，仿佛被瞬间冰封的冬虫。
陈九爻胸口，那股属于“蚍蜉不死，镇邪不止”的暖流也随之沉寂下去，三股力量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脆弱到极致的平衡点。
林秋娘的手指无力地滑落。
她整个人软倒下去，若非陈九爻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会首接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入手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
太轻了。
她的身体没有重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他甚至怀疑自己若是松开手，她会不会就此飘散。
“你……”
陈九爻的喉咙干涩得厉害，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完整的字。他扶着她，才惊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恢复了部分控制权。僵硬的脖颈甚至可以微微转动了。
林秋娘靠在他怀里，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惨白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林家秘术……命火续灯……”
“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她喘息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一丝生气。
“你只有……七天。”
七天。
这两个字钻进他的脑子，让他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这股寒意比她注入的寂灭之气更冷，冷得真实，冷得刺骨。
他低头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女人，又看了看外面那些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开始彼此撕咬的恶鬼，最后感受着自己体内那片死寂的冰冷。
胸口不再剧痛。
可心脏的位置，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
那片空洞，比刚才被万蚁噬心还要难受一万倍。
他娘的。
陈九爻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紧接着涌上来的却是一股荒谬的、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老子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零件都还没认全，转眼就给我发了张七天后必死的船票？还他妈是双人的。
这年头地府的差事也这么卷了吗？为了冲业绩，都开始搞买一送一的大酬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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