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冰冷的【主线任务己更新：存活】刚刚在杨一的脑海中淡去，世界便开始了二次崩解。
并非是天崩地裂的宏大场面。
而是一种源自感官内部的，悄无声息的瓦解。
那三轮悬于猩红天幕的破碎黑月，轮廓开始模糊，边缘渗出无数道扭曲的彩色光斑，像一副被严重刮花的底片。
脚下黑褐色的龟裂大地，纹路在蠕动，时而凸起，时而凹陷，仿佛这片土地仍在呼吸，每一次起伏都让人的胃里翻江倒海。
空间不再稳定。
杨一能感觉到，她与萧绝之间明明只有咫尺之遥，但视觉上，他的身影却在不断地拉远又靠近，仿佛两人被置于一面疯狂晃动的哈哈镜前。
“唔……”
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从身侧传来。
杨一猛地转头，那扭曲的视觉让她花了足足两秒才重新聚焦在萧绝的脸上。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双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眼眸，此刻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涣散。
他的身体，在微微摇晃。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在万军从中亦能如磐石般屹立的摄政王，此刻，竟连站稳都显得有些吃力。
“萧绝？”
杨一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回应。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扶住什么，却在半空中无力地抓了一把。
杨一的心狠狠一沉。
她立刻明白过来。
她因为有魂语系统作为缓冲与翻译，虽然也承受了巨大的冲击，但至少还能勉强“理解”这个世界的法则。
而萧绝，他是以纯粹的人类之躯，一个来自低维世界的碳基生命，硬生生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高维能量肆虐的领域。
他的感官，正在被这个世界强行“格式化”。
【滴…检测到伴随生命体感官系统失序。】
【视觉信号错乱，听觉信号被高频能量波覆盖，前庭系统功能障碍，平衡感丢失。】
【警告：长期暴露在此环境下，将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
系统界面上，一行行冷静的分析数据流过，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冰锥，扎在杨一的心上。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那片混沌的噪音风暴再次席卷而来。
“嗡——滋滋滋——”
那不再是冤魂的低语，也不是任何生命的倾诉。
那是风的声音，是石头碎裂的声音，是能量流动的声音，是这个世界本身发出的，毫无意义却又震耳欲聋的“回响”。
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涌入她的意识。
一块岩石亿万年的孤寂。
一粒尘埃被能量风暴撕碎的尖叫。
一道地底裂缝深处传来的，来自星球核心的沉闷咆哮。
这些无序的信息流，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精神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痛难忍。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音驱逐出去，却收效甚微。
“杨一。”
萧绝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又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能控制的虚弱。
他没有看她，视线依旧没有焦距。
“我看不清。”
他言简意赅。
“也听不清，耳边只有嗡鸣。”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那力道像是在确认自己唯一能够感知的存在。
“这里，没有‘上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
杨一瞬间懂了。
他失去了平衡感。
对于一个将身体掌控到极致的武者而言，这比失去视觉和听觉更加致命。这意味着他连最基本的行走都无法完成，每一步都可能跌入深渊。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努力维持着身形，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狼狈的倔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疼。
“没事。”
杨一反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的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身形比他娇小太多，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都矮了半截，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异常坚定。
“我当你的眼，你的耳，你的腿。”
“你抓紧我。”
萧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他将一部分重量，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那份重量，代表着他将自己的性命，毫无保留地交付了出来。
杨一深吸一口气，那股硫磺与铁锈混合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蔽脑中那些疯狂的杂音，开始仔细分析系统界面上那些闪烁的错误代码与环境数据。
【环境能量压强：12.7 Kpas（持续上升）】
【空间稳定性：43%（持续下降）】
【建议：立刻寻找能量庇护所，规避空间坍缩点。】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地方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高压锅，随时都可能爆炸。
杨一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
那座远方的黑色巨兽建筑太遥远了，根本不现实。
她必须在附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的视线最终锁定在左前方大概三百米处，那里有一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石林。
那些石头的形状很古怪，像是被某种巨力强行扭曲过，它们的排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
根据系统界面的能量流示意图，那片区域的能量压强，明显比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要低。
那里，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跟着我的节奏，我喊一，你迈左脚。我喊二，你迈右脚。”
杨一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像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好。”
萧绝只回了一个字。
“一。”
杨一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萧绝几乎是同一时间，凭借着对她身体动作的感应，迈出了他的左脚。
脚下的地面触感诡异，像是踩在了一块巨大的浮石上，每一步都摇摇晃晃。
“二。”
杨一的额头也开始冒汗。
萧绝的体重，加上这片空间本身的巨大压力，让她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更可怕的是，她脑中的“魂语”噪音越来越响亮，那些来自山石、大地、空气的哀嚎与咆哮，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背着巨石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还有无数魔鬼在嘶吼。
“杨一。”
萧绝忽然开口。
“唱个歌。”
杨一的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让我听见你的声音，能盖过那些杂音。”
杨一愣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所承受的精神攻击，他也在以另一种形式承受着。
他看不见，听不见，失去了平衡，只能将所有的感知都寄托在她身上。
她就是他在这片混沌地狱里，唯一的坐标。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没有再问，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真的开始唱了。
她唱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而是一首她上辈子在学校里，被逼着唱过无数遍的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那歌声，干巴巴的，还有点跑调。
在这片猩红天空与黑色大地的背景下，显得无比怪异，甚至有些滑稽。
但就是这跑调的，充满了现代气息的歌声，像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在她和萧绝周围，劈开了一小片安宁的领域。
它盖过了那些令人发疯的杂音。
它证明了他们还“活着”，还保留着属于“人类”的秩序。
萧绝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他抓着杨一肩膀的手，更加稳定了。
“一。”
“二。”
“一。”
“二。”
三百米的距离，他们走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他们终于踏入那片黑色石林的凹陷处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轻松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外界那种无形的，要将人碾碎的压力，在这里被削弱了至少七成。
杨一几乎是立刻就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萧绝靠着一面扭曲的石壁缓缓坐下，闭着眼睛，眉头依旧紧锁，但紧绷的身体却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杨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仰头看着头顶那片被石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猩红天空。
首到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了系统给出的那个任务。
“存活”。
在这个连存在本身都是一种罪过，连呼吸都需要拼尽全力的世界里。
仅仅是活着，就是一场最艰苦卓绝的战争。
这里不是什么异空间，也不是什么鬼域。
这是一个，拥有完全不同法则的，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就在杨一的思绪稍稍平复，准备检查一下系统状态时。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石林中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回响，也并非来自他们的心灵感应。
那是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充满了恶意的——
咔哒。
咔哒。
咔哒。
像是某种巨大节肢动物的爪子，正在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敲击着黑色的岩石地面。
声音，正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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