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蹄,并未在出城的那一刻响起。
西山之行,并非一场说走就走的冲动。
那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决定要去斩断悬丝的那一刻起,身后所有可能被波及的丝线,都必须先一一剪断,妥善收藏。
准备,花了三天。
摄政王府的书房,烛火彻夜未熄。
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与冷冽檀香混合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萧绝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大周的疆域全图。
他的手指,并未落在西山,而是在京畿附近的几个重要卫所上,轻轻敲击着。
墨影一身黑衣,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安静地侍立在侧,连呼吸都几乎不存在。
“本王离京之后,朝堂诸事,由太傅与兵部尚书共同暂代。”
萧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他将一枚小巧却分量极重的纯金虎符,推到了书案边缘。
“京畿三大卫所的兵马,凭此符节制。”
“若有异动,不必请示,先斩后奏。”
墨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没有去接那枚虎符,而是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王爷,属下愿随王爷同赴西山,护您周全。”
萧绝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能洞穿人心的重量。
“你的任务,比去西山,更重要。”
“守好京城,就是守好她唯一的退路。”
墨影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明白了。
王爷此行,早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在意的,只有杨姑娘的安危。
他要的,不是一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护卫。
他要的,是一个能在他万一回不来时,依然能为杨姑娘撑起一片绝对安全天地的,守门人。
“属下,遵命。”
墨影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地接过了那枚滚烫的虎符。
这枚虎符,所代表的,是摄政王的信任,是整个京城的安危,更是一份,沉重到无法言喻的托付。
相较于摄政王府的雷霆安排,杨一这边,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琐碎与温暖。
杨知县的小院里,他正围着杨一,急得团团转。
“一儿啊,这件,这件狐皮袄子你得带上,西山那边夜里冷,会冻坏的。”
“还有这个,这是爹托人买的肉干,顶饿。”
“银票,银票爹这里还有一些,你都拿着,出门在外,不能没钱……”
他手忙脚乱地,往杨一那个本就不大的行囊里,塞着各种东西,嘴里絮絮叨-叨,生怕女儿在外面受了半点委屈。
杨一没有阻止他。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包子爹,看着他眼角的皱纹,与鬓边不知何时多出的几缕银丝。
她知道,这些天,她一句“要去办重要的案子”,让这个男人,愁得连觉都睡不好。
“爹。”
她轻轻喊了一声。
杨知县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
“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您不能住在这里了。”
杨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石桌上。
“这是?”
“城东竹枝巷的一处小院,三进的,带花园,也清净。”
杨一的声音很柔。
“我己经安排好了,您搬过去住。钱袋里的钱,够您用很久了。别再像以前一样,人家说两句好话,就把钱都送出去了。”
杨知县看着那张地契,又掂了掂那个钱袋,一时间,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都是他给女儿零花钱。
如今,女儿却反过来,为他置办家业,安排好了一切。
他这个做爹的,骄傲,又心酸。
“爹不要,爹有俸禄,够用了。这……这是不是王爷给你的?一儿,咱们不能……”
“不是他给的。”
杨一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是我自己挣的。还记得之前我做的那些香皂吗?我把方子,卖给了一个很实在的皇商。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当然,那个“很实在的皇商”,其实就是摄政王府的管家。
但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让她的父亲,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爹,你过得好,我在外面,才能安心。”
这一句话,彻底击中了杨知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再推辞,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没能忍住。
“好,爹听你的。”
“爹等你回来。”
安顿好父亲,己是黄昏。
杨一回到摄-政-王-府,萧绝正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等她。
他没有问她家里的事,只是将一样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支,由纯黑的玄铁打造的,巴掌长的哨子。
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这是黑羽卫的最高召集令。”
萧绝握住她的手,将那冰凉的哨子,放在她的掌心。
“信号共分三种。短促的一声,是示警。连续两声,是求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们分开了,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就用尽全力,吹响它。”
“长鸣三声。”
“无论墨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会放下一切,不惜任何代价,到你身边。”
杨一的心,猛地一缩。
她握紧了那支哨子,那冰冷的金属,仿佛烙铁一般,烫着她的掌心。
这不是一件武器,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联络工具。
这是一道,用摄政王府最高权力,为她铸就的,护身符。
是一条,萧绝为她铺设的,最后的退路。
“我用不上。”
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因为,我们不会分开。”
萧绝看着她眼中的执拗与坚定,那双总是冰冷如渊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丝,极淡,却极暖的笑意。
他没有收回哨子,只是反手,将她的手,连同那支哨子,一起包裹在自己的掌中。
“好。”
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三日之期己到。
天,将亮未亮。
整个京城,还沉睡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摄政王府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两匹神骏的黑马,被牵了出来,不安地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
杨一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高高束起,手中,握着那柄古朴的短剑。
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萧绝一身玄衣,墨发飞扬,他只是看了一眼杨一,确认她己准备妥当,随后,也利落地跨上了马背。
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京城的繁华,与那座守护着她的、固若金汤的王府,在他们身后,渐渐,被晨雾吞没。
前方的官道,像一条灰色的带子,延伸向一片,在晨曦中,显露出苍茫轮廓的,连绵群山。
那里,就是西山。
一个沉睡着古老帝王,也藏着他们此行最大敌人的地方。
风,从远山吹来,带着一丝,属于荒野的、未知的凉意。
“怕吗?”
萧绝的声音,在马蹄踏上官道的那一刻,低低地响起。
杨一勒了勒缰绳,侧过头。
晨光,为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紧张,明亮得,像破晓的第一缕阳光。
“王爷。”
“你猜,那个黑莲教的主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睡了那么久,会不会有起床气?”
萧绝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也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这个女人。
永远,都出乎他的意料。
也永远,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无论他是谁。”
“本王,都会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杨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别啊。”
“万一他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呢?”
“总得,让我先验个尸,不是……问个话吧?”
她差点又说漏嘴。
萧绝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驾!”
一声清喝。
两道身影,如两支离弦的箭,朝着那片沉寂了千年的群山,并肩,疾驰而去。
京城的后事,己了。
前路,生死未知。
但只要,身边有你,那便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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