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兰听着隔壁王建军和赵小玲的哭嚎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化为压抑的啜泣和绝望的死寂,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这世道,谁不是在苦海里挣扎?自己不争气,神仙也难救。
王建军那头是暂时摁下了,可这家里头的风波,哪能这么轻易平息。
这不,日头刚偏西,大房那边的怨气就飘过来了。
王建国家里。
孙秀娥一头扎在炕上,捶着枕头,嘴里呜呜咽咽。
“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的小儿子,王铁柱,今年刚三岁,此刻正光着屁股在地上打滚,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屋里更是乱得像遭了贼。
脏衣服堆在盆里,散发着馊味。碗筷泡在水桶里,水面飘着一层油花。地上满是泥脚印和瓜子壳。
自从刘玉兰撂挑子,孙秀娥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以前,孩子有婆婆看着,饭有婆婆做着,衣裳有婆婆洗着。她孙秀娥,除了打打小牌,就是嗑着瓜子和张寡妇她们东家长西家短。
现在呢?
孩子哭,她也哭。孩子闹,她头皮发麻。
那双手,以前是摸牌摸得光滑,现在是搓尿布搓得起茧。
“王建国!你死哪儿去了!你儿子哭成这样你不管啊!”孙秀娥扯着嗓子喊。
王建国从外面进来,一脸的疲惫和不耐烦。
“喊什么喊!我在院子里劈柴呢,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铁柱,又看了一眼炕上撒泼的孙秀娥,眉头拧成了疙瘩。
“孩子哭了你不会哄啊?就知道躺着嚎!”
孙秀娥“腾”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我怎么哄?我一个人,又要看孩子,又要洗衣做饭,我三头六臂啊我?”
她越说越委屈:“以前妈在的时候,哪用我操这么多心?现在倒好,她自己享清福去了,把这烂摊子全丢给我了!”
王建国闷声闷气地说:“妈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你年轻,多干点怎么了?”
“我年轻?”孙秀娥尖叫,“我年轻就该累死?王建国,你摸着良心说,这家里里外外,以前是不是妈一手包办?现在她拍拍屁股不管了,你让我一个人顶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你去!你去跟你妈说,让她帮我带带铁柱!就半天,我喘口气,把家里收拾收拾。”
王建国有些犹豫:“妈……妈她现在那脾气……”
“那脾气怎么了?铁柱不是她亲孙子啊?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子没人管?”孙秀娥推了他一把,“快去!你不去,我就抱着铁柱去她门口哭!”
王建国被她缠得没办法,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往刘玉兰院子走。
院门口,王建国探头探脑。
刘玉兰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一片片白生生的萝卜,在竹匾上码得整整齐齐。
“妈。”王建国小声喊。
刘玉兰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王建国搓着手,有些难以启齿:“妈,那个……秀娥她……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乱糟糟的,铁柱也闹得厉害。您……您能不能……帮着照看铁柱一会儿?”
刘玉兰拿起一块萝卜干,对着太阳看了看,慢悠悠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带孩子可以,付工钱。一天五毛,管一顿饭。”
王建国脸涨得通红:“妈,都是一家人,提什么钱啊……”
“一家人?”刘玉兰放下萝卜干,眼神平静无波,“一家人就该我给你们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你们坐享其成?王建国,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负责,指望谁?”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王建国心头火起。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秀娥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一个女人家……”
“女人家怎么了?”刘玉兰打断他,“我也是女人家,我年轻时候,比她难多了。上有老下有小,地里活计,家里琐事,哪一样不是我扛着?她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指望她能撑起一个家?”
王建国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那……那铁柱总归是您孙子……”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孙子是我孙子,但抚养的责任在你和你媳妇。”刘玉兰态度坚决,“想让我白干活,没门。要么给钱,要么自己带。”
王建国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去了。
孙秀娥见他空手而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个老不死的!真是铁石心肠!连亲孙子都不管了!”她破口大骂。
王建国也憋着火:“行了!别骂了!妈就那态度,我也没办法!”
夫妻俩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孙秀娥气不过,索性也撂了挑子,任凭铁柱哭闹,屋子脏乱,她蒙头大睡。
左邻右舍听着王建国家传出来的哭骂声,都忍不住摇头。
张寡妇嗑着瓜子,幸灾乐祸:“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刘玉兰现在是六亲不认了!这孙秀娥啊,以前多威风,指使婆婆跟指使丫鬟似的,现在傻眼了吧?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可不是嘛,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爹妈吵架,奶奶不管。”
“刘玉兰也是狠得下心,以前她多疼铁柱啊。”
这些议论,不多时就传到了刘玉兰耳朵里,她只当秋风过耳。
到了傍晚,铁柱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尖细而虚弱,还带着滚烫的热气。
孙秀娥睡得迷迷糊糊,被惊醒了。她伸手一摸铁柱的额头,吓得魂飞魄散!
“哎呀!怎么这么烫!”
铁柱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蔫蔫地哼唧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建国!王建国!你快来看看!铁柱发烧了!”孙秀娥慌了神,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往外跑。
王建国正在灶房对着冷锅冷灶发愁,闻言也吓了一跳,赶紧冲进屋。
一摸铁柱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怎么办?怎么办啊?”孙秀娥急得团团转,眼泪都下来了,“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大夫去啊!”
王建国也是六神无主:“我去……我去请妈过来看看!妈懂一些土方子!”
他说着,就要往刘玉兰那边跑。
孙秀娥一把拉住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羞愧。
白天刚被婆婆怼回来,现在又要求上门,她这张脸往哪儿搁?
可是,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她心如刀绞。
“建国……”她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去好好跟妈说,求求她,让她救救铁柱……只要铁柱好了,让我……让我给她磕头都行!”
王建国心里也不是滋味,点了点头,匆匆跑向刘玉兰的院子。
“妈!妈!开门啊妈!铁柱不好了!”王建国的拍门声急促而慌乱。
刘玉兰刚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碗筷。她打开门,看见王建国满头大汗,一脸焦急。
“怎么了?”
“妈!铁柱……铁柱发高烧了!浑身滚烫!您快去看看吧!”王建国声音都带着颤抖。
刘玉兰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抹布,跟着王建国快步来到大房。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孩子病中特有的酸味。
孙秀娥抱着铁柱,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看见刘玉兰,像是看见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白天的“债主”,表情复杂。
“妈……”她怯怯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刘玉兰没理会她,径首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铁柱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烧得不轻。”她沉声说,“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孙秀娥抽噎着回答:“下……下午还好好的,就……就刚才,突然就烧起来了……”
刘玉兰看了一眼屋里狼藉的景象,又看了一眼孙秀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当妈的自己都顾不好,孩子能好才怪了。
“妈,您……您有法子吗?”王建国急切地问。
刘玉兰沉吟片刻:“孩子小,高烧不退容易出事。家里有白酒和棉花吗?”
“有!有!”王建国连忙去翻找。
很快,东西找来了。
刘玉兰让孙秀娥把铁柱的薄衫解开,自己则倒了些白酒在碗里,用棉花蘸了,开始给铁柱擦拭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
她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熟练。
孙秀娥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她突然想起,以前铁柱有个头疼脑热,刘玉兰也是这样照顾的。那时候,她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会嫌弃婆婆动作慢,或者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现在……
看着刘玉兰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可靠。
一股酸涩涌上孙秀娥的心头。原来,以前自己享受了那么多便利,却从未珍惜过。
擦拭了一遍后,刘玉兰又让王建国去弄点温水来,给铁柱喂了几口。
“暂时先用物理法子降降温。”刘玉兰站起身,“你们也别慌。注意给他勤换汗湿的衣裳,别捂着。要是明早还不退烧,或者烧得更厉害,就赶紧送去卫生所,别耽搁。”
她说完,就要离开。
“妈!”孙秀娥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谢您。”
刘玉兰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是看在铁柱的份上。孩子是无辜的。”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屋里,王建国和孙秀娥面面相觑。
王建国松了口气:“还好妈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孙秀娥,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说你也是,白天妈说让你好好带孩子,你怎么就不听?非要跟妈犟!现在孩子病了,还不是要麻烦妈!”
孙秀娥本来就心里难受,被王建国这么一说,积压的委屈和火气也上来了。
“我犟?王建国你有没有良心!我一个人容易吗?她是你妈,她帮一把怎么了?她以前不都是这么干的吗?现在倒好,拿乔作势的,好像我们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
“妈说了,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王建国提高声音,“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她?再说了,妈说得没错,铁柱是我们儿子,本来就该我们自己负责!”
“负责?我怎么负责?我又不会看病,又没钱!”孙秀娥也吼了起来,“你就会说风凉话!有本事你去挣钱啊!有本事你去把你妈哄回来伺候我们啊!”
“你……你简首不可理喻!”王建国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不可理喻?王建国,我看是你愚孝!你妈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受苦受累就是活该!”
“砰!”
王建国一拳捶在土炕的边沿,震得炕上的铁柱都哆嗦了一下。
夫妻俩的争吵,在铁柱微弱的呻吟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孙秀娥看着病弱的儿子,又看看怒气冲冲的丈夫,再想想刘玉兰那张冷淡却又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个以前被她呼来喝去、视为免费保姆的婆婆,原来是那么的重要。
而现在,这份重要,她快要失去了。
不,或许己经失去了。
刘玉兰回到自己院里,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只是摇了摇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大房的矛盾,才刚刚开始显露。
她重新拿起那本医书,在灯下静静翻阅。窗外,月色如水,夜凉如冰。
这一夜,王建国家注定难眠。
而刘玉兰,却睡得格外安稳。她的心态值,似乎又悄悄往上涨了一点。
掌控自己的人生,远离那些糟心事,果然能让人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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