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拿回来的那沓钱，确如一场及时雨，暂时浇熄了赵小玲心头的火。
小宝的学费交上了，瘪下去的米缸也重新鼓了起来，甚至还扯了几尺花布，给赵小玲添了件新衣裳的袖边。
“我就说嘛，建军你脑子活，肯定有办法！”赵小玲穿着那半新不旧、添了新袖边的衣裳，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嘴上抹了蜜似的夸赞。
王建军揣着手，靠在门框上，脸上是久违的得意。那钱来得是有些蹊跷，但他刻意不去想，只享受着赵小玲这难得的崇拜眼神。
“那当然，你男人是谁！”他含糊地应着，心里却琢磨着，那“朋友”说了，这钱周转快，利息虽然高点，但只要按时还上，以后还能“帮衬”。
这短暂的安稳日子，如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不过三天光景。
“砰砰砰！”
急促粗暴的砸门声，打破了王家二房清晨的宁静。
王建军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赵小玲也吓得不轻，睡眼惺忪地问：“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王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披上衣裳，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一只穿着锃亮皮鞋的脚就蛮横地卡了进来，紧接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挤了进来。
为首那人，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嘴里叼着烟，三角眼闪着凶光，上下打量着王建军，皮笑肉不笑。
“王建军是吧？我们是‘宏哥’手下的人。你三天前借的钱，今天该还第一笔利息了。”
王建军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什、什么？不是说……不是说一个月周转吗？”他声音发颤，脸色瞬间惨白。
那三角眼“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在他脸上：“一个月？兄弟，你做什么美梦呢？宏哥的钱，是‘九出十三归’，三天一结利息，七天一小还，半月一大还。你借了五十，三天利息十五，本金还十块，一共二十五。麻利点，拿钱！”
二十五！
王建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借的五十块，这才三天，光利息加部分本金就要还一半！这哪里是借钱，这分明是抢钱！
赵小玲在里屋听到动静不对，慌忙跑出来，一看这阵仗，吓得躲在王建军身后，话都说不利索：“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要这么多钱！”
那三角眼斜睨了她一眼，语气轻佻：“哟，小娘们还挺辣。我们是什么人？借钱的时候怎么不问？现在想赖账？”
另一个一首没说话的黄毛青年，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咔嚓”一声弹开，在手里抛着玩，阴森森地笑。
赵小玲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肚子发软，死死抓着王建军的胳膊。
王建军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大哥，大哥，宽限几天，我……我现在真没钱……”
“没钱？”三角眼眉毛一挑，声音陡然拔高，“没钱你借什么钱？耍我们宏哥玩呢？”
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王建军的衣领：“我告诉你，宏哥的钱，没人敢赖！今天拿不出钱，哼哼，你这屋子里的东西，随便搬两件，也就抵了！”
说着，他目光在屋里逡巡，像是在估价。
赵小玲急了，尖叫道：“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家！”
“你家？”三角眼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嚷嚷，小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王建军彻底慌了神，他知道这些人说到做到。他哀求道：“大哥，再给我一天，就一天！我一定想办法！”
三角眼跟黄毛对视一眼，似乎在盘算。
“行，看你小子还算识相，就再给你一天。”三角眼松开王建军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脸，“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再来。要是还没钱……呵呵，你知道后果。”
说完，两人耀武扬威地走了，临走前还故意踹了一脚门槛，木屑纷飞。
门“哐当”一声被带上，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军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赵小玲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捶打着王建军：“你个杀千刀的！你从哪儿借的这种钱！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王建军也是欲哭无泪，“当初不是你逼着我去弄钱吗！”
“我逼你？我让你去借这种要命钱了吗？”赵小玲哭喊着，声音凄厉。
夫妻俩吵作一团，恐惧和绝望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这个家。
刘玉兰在自家院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哭喊和争吵，面无表情地继续择着手里的青菜。
【果然来了。这高利贷的催收手段，前世她可见识过，比这狠多了。王建军这只是个开始。】
她心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冷漠。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苦果也只能自己吞。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哭闹声小了些，变成了赵小玲压抑的啜泣和王建军的唉声叹气。
突然，刘玉兰院门被“砰砰”拍响。
“妈！妈！开门啊妈！”是赵小玲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急切。
刘玉兰放下手里的菜，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门。
赵小玲像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刘玉兰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妈！您可得救救我们啊！建军他……他被人骗了，借了高利贷，人家上门来要债了！说不还钱就要搬东西，还要打人！”
她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惊险场面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那些人的凶恶和自己的无助。
刘玉兰抽出自己的胳膊，神色淡淡：“哦，是吗？”
这云淡风轻的反应，让赵小玲准备好的一肚子哭诉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愣愣地看着刘玉兰，有些不敢相信。
“妈，您……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那可是您亲儿子亲孙子啊！他们要是出事了，您能安心吗？”赵小玲试图用亲情来打动她。
刘玉兰走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菊花茶，不紧不慢地吹着热气。
“着急有用吗？着急钱就能从天上掉下来？还是着急那些人就能发善心放过你们？”
赵小玲被噎得说不出话，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妈，我知道以前我们不对，惹您生气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要出人命了！您就帮帮我们吧，先借点钱给我们周转一下，以后我们肯定加倍还您！”
她“扑通”一声就想跪下。
刘玉兰眉头一皱，侧身避开：“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跪。我老婆子可受不起。”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小玲，我问你，王建军借高利贷这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赵小玲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我……我不知道他借的是这种钱啊……他只说是朋友周转……”
“不知道？”刘玉兰冷笑一声，“他拿钱回来的时候，你问过钱的来路吗？你是不是还挺高兴，觉得他有本事，能弄到钱了？”
赵小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妈！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关键是救急啊！”
“救急？”刘玉兰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我怎么救？拿我的养老钱去填你们那个无底洞吗？赵小玲，你打的好算盘！”
“我早就跟你们说清楚了，我的钱，是我自己的，谁也别想打主意。王建军欠我的那一千六百多还没还呢，现在又想让我替他还高利贷？你们当我是开银行的，还是当我是冤大头？”
刘玉兰的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赵小玲脸上。
“妈，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可是一家人！建军是您儿子，小宝是您孙子啊！”赵小玲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用道德绑架。
“一家人？”刘玉兰站起身，走到赵小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分家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是一家人？算计我抚恤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是一家人？王建军被你撺掇着来找我要钱，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你是不是还在背后骂我铁石心肠？”
赵小玲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赵小玲，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谁该无条件为谁付出。王建军是成年人了，他做的事，就该自己承担后果。你作为他媳妇，当初享受了他带来的‘好处’，现在也该共同承担这份‘苦果’。”
“想让我出钱？门儿都没有！”刘玉兰斩钉截铁，“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或者，让他去跟他那些‘好兄弟’再借点？”
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讽刺。
赵小玲彻底傻眼了。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哭得够惨，把事情说得够严重，刘玉兰再怎么心硬，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总会松口的。
谁知道，这个老太婆，竟然油盐不进到这种地步！
简首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
“你……你真是……”赵小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玉兰，想骂却又不敢骂得太难听，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太狠心了！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扭头就跑，那背影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刘玉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后悔？她最后悔的，就是前世太心软，太能干，才养出了这么一群白眼狼！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赵小玲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就对着王建军哭天抢地地撒泼：“那个老不死的！她不管我们！她一分钱都不给！她就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王建军本就心烦意乱，听她这么一哭闹，更是头大如斗：“我早就说了，妈现在不一样了，你偏不信！”
“那怎么办？明天那些人就要来了！我们拿什么给他们！”赵小玲绝望地喊道。
王建军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筹莫展。
高利贷的阴影，如同催命符一般，死死地压在他们心头。
而刘玉兰的院子里，菊花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拿起那本旧医书，又看了起来，仿佛隔壁那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与她毫无干系。
只是，翻书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
【王建军，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苦头，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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