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可想好了？离了，你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日子怎么过？”
“怎么过，都比现在好。”
王建军一字一顿，再无商量的余地。
……
王家大院里。
王建军前脚刚走，后脚那些压抑了一早上的议论声，就跟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去了！真去街道办了！”
“我的天，这王家老二，是真要休妻啊！”
“你们说，能离得成吗？赵小玲娘家也不是好惹的，能善罢甘休？”
孙秀娥在自家屋里，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
她既盼着王建军能离成，彻底除了赵小玲这个祸害，又怕婆婆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抽闷烟的丈夫王建国，心里更是发慌。
院子中央，刘玉兰扫完了地。
她没有回屋，也没有理会那些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
她不紧不慢地搬了张小马扎，坐在了院子正中央，
从针线笸箩里拿出王建军的一件破了袖口的上衣，就着阳光，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她坐得那么稳，那么坦然。
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怨，没有恨，只有一种雷打不动的平静。
这副模样，比任何声色俱厉的警告都管用。
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刘玉兰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天，塌不下来。我王家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们，都给我闭嘴！
可总有那不开眼的。
张寡妇端着一盆脏水，扭着腰走到院子门口，“刺啦”一声泼在地上，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哎哟，玉兰嫂子，您这心可真大啊！家里都闹翻天了，还有心思做针线活呢？”
她眼睛往王建军那屋瞟了瞟，“二侄子这也是……唉，
可怜了小宝那孩子，以后就是没妈的孩子了，可得被人戳脊梁骨喽！”
这话，又毒又损。
换做以前的刘玉兰，早就气得脸通红，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笨嘴拙舌地辩解几句。
可今天，刘玉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手里的针线走得又稳又密，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有我这个奶奶在，谁敢戳他脊梁骨？”
她顿了顿，吹了下穿好的针，这才抬眼，目光淡淡地扫向张寡妇。
“倒是你，有空替别人家的孙子操心，不如多想想自己。
我听说，你家那口子留下的抚恤金，快花完了吧？没了钱，可就真成了没人要的孤老婆子了。”
张寡妇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这事是她的心病，也是她的秘密，没几个人知道！刘玉兰怎么……
她看着刘玉兰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心里猛地一寒，像是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寡妇色厉内荏地嚷了一句，再也不敢多待，几乎是落荒而逃。
整个大院，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刘玉兰这手西两拨千斤的还击给镇住了。
不骂人，不带脏字，却一句话就戳中了对方的死穴，狠、准、稳！
众人再看向那个安静缝补衣服的老妇人时，眼神里，只剩下了深深的忌惮。
不知过了多久，胡同口传来了脚步声。
是王建军回来了。
他还是一个人，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小宝。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首。
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建军没有躲闪，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推开了院门。
他走到院子中央，看着坐在马扎上的母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沙哑的：
“妈。”
刘玉兰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张纸，
最后，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扇敞开的，一片狼藉的房门上。
屋里，还散落着昨夜的碎片和争吵的余温。
她没有问“办好了吗”，也没有说“辛苦了”。
她站起身，把缝好的衣服递给王建军。
“袖口补好了，以后干活仔细点，别再挂破了。”
然后，她指了指那间屋子，声音依旧是冷的。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窝都收拾不干净，活该被人瞧不起。”
“屋子乱了，可以扫。人心要是乱了，就一辈子都立不起来。”
“去，把屋子收拾干净。别让你儿子醒来，看见他爸是个窝囊废。”
说完，她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屋。
“砰。”
门，轻轻关上。
王建军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件带着母亲体温的衣服，和那张冰冷的离婚证明。
母亲的话，没有一句是安慰，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能让他站起来。
是啊，路是自己走的，家是自己的。
他看着怀里儿子熟睡的脸，又看看那间如同废墟的屋子。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他心里涌了上来。
他把小宝轻轻地抱进堂屋，放在母亲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碎片。
他把摔破的暖水瓶胆扔掉，把撕烂的枕巾收起，
把所有属于赵小玲的东西，一件不剩地打包，扔到了门外的垃圾堆。
他干得满头大汗，却感觉心里那股憋屈的浊气，正一点点地被排出去。
屋里收拾干净了，他又拎起水桶。
“咚，咚，咚。”
空空的水桶，敲击着青石板路。
他要去挑水，把家里的水缸，重新填满。
大房的窗户后，孙秀娥看着王建军那忙碌的身影，心里莫名地一阵发毛。
她捅了捅身边的王建国：“建国，你看……二弟他，好像真不一样了。”
王建国摁灭了手里的烟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院子里那个重新挺起脊梁的弟弟。
他没说话，但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压力。
一个废物弟弟都开始收拾家了。
而他自己，工作上的麻烦还没解决，家里的婆媳关系也才刚刚缓和……
他感觉，母亲那双冷眼，仿佛也正透过墙壁，审视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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