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万古道韵流淌的幽暗星海,此刻只剩下杨玉儿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在空旷中回荡。她跪伏在冰冷的地面,冷汗混杂着血污,在流动着七彩霞光的玉石砖上蜿蜒。新开辟于右腿伤口深处的那条逆脉,如同一条烧红的细铁丝嵌入骨髓,每一次脉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与麻痒,却也传递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源于毁灭自身枷锁的惨烈力量。
这力量让她没有倒下。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额前被冷汗黏连的乱发,迎上守阁老人那双浑浊、漠然、如同枯井般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洞穿万古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经过烈火淬炼、却不知能否承受下一次锻打的粗胚。
“逆灵玄章……焚身破禁……路,己指明。”守阁老人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沉寂的岩石,“能走多远,看你的命,更看你的……心。”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在宽大破旧的灰布道袍袖口内微微一动,指向杨玉儿身后不远处。
杨玉儿艰难地侧过头。
只见在藏经阁幽暗的角落,一方同样布满岁月青苔的古老石台旁,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张同样古旧的石凳。石凳对面,正是守阁老人之前蜷缩的那张破旧藤椅。而在石台之上,纵横十九道的凹痕清晰可见——那赫然是一方天然形成的石质棋盘!棋盘两侧,一黑一白两盒棋子静静摆放,棋子非玉非石,触手温润,黑子幽深如吞噬光线的古井,白子皎洁似昆仑之巅的初雪,皆隐隐流淌着细微的道韵。
“天地为局,众生为子。破而后立,向死而生……道,亦在其中。”守阁老人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飘至藤椅旁,缓缓坐下,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捻起一枚冰冷的黑子。“丫头,陪老头子……手谈一局。”
下棋?在这刚刚经历生死、体内逆脉灼痛未消、心窍秽魔蛰伏、玉镯滚烫未平的时刻?
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杨玉儿。然而,对上守阁老人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所有的疑问都被强行压了下去。这不是消遣。这是考验。是叩问。是这位深不可测的守阁师叔祖,为她这条注定逆天而行的绝路,设下的另一道玄关!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右腿逆脉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站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走到石凳前,缓缓坐下。冰冷的石凳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反而让她灼痛的神经清醒了一丝。
守阁老人没有看她,浑浊的目光落在空无一子的棋盘上,仿佛陷入了某种悠远的追忆。他枯瘦的手指拈着那枚黑子,随意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嗒”一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
落子无声,却仿佛在杨玉儿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天元!围棋之始,亦是宇宙混沌之核!此子一落,一股无形的、浩瀚苍茫的磅礴大势,如同昆仑云海般瞬间笼罩了整个棋盘!仿佛整个洪荒天地都被纳入了这方寸之间!杨玉儿只觉呼吸一窒,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头,让她体内刚刚开辟、脆弱不堪的逆脉都为之震颤!
不能退!杨玉儿眼中厉色一闪。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逆脉的灼痛,精神前所未有地凝聚。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入那盒温润的白子中。触手冰凉,一股清冽的意念顺着指尖流入心田,竟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平复。
她目光扫过棋盘。守阁老人那枚天元黑子孤悬中央,如同定海神针,又似混沌初开的核心,散发着统御八荒、吞噬万有的无上威压。寻常棋手面对此势,或避其锋芒,或围而攻之。但杨玉儿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枚黑子散发出的、与丹田混沌漩涡隐隐共鸣的苍茫道韵所牵引。
焚身破禁……向死而生……何须避?何须围?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手指捏紧一枚白子,不再犹豫,不再遵循任何棋理定式,带着一股惨烈的、玉石俱焚般的意志,朝着那枚孤悬天元的黑子,狠狠地、正面撞去!
“啪!”
白子落下,紧贴天元黑子之侧!**尖冲!** 最激烈、最凶险的短兵相接!
守阁老人浑浊的眼眸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转瞬即逝。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探入棋盒,拈起一枚黑子,看也不看,随手落下。这一次,落子却不在天元附近,而是落在了棋盘最偏远的一个**星位**角落。
这一子落下,原本被天元黑子统摄、如同铁板一块的浩瀚大势,骤然生出一丝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疏离与破绽!仿佛那统御天地的核心,并非坚不可摧,其边缘亦有鞭长莫及、被时光遗忘的荒芜之地!
杨玉儿心头猛地一跳!这感觉……像极了她在《洪荒纪年》残篇中看到的那些被遗忘的太古画面!也像她体内那十二道冰冷的天刑绝脉枷锁——看似封绝一切,但其节点之间,必有缝隙!
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神魂的疲惫,目光如电,死死锁定棋盘。守阁老人的棋风诡异莫测,落子看似随意散漫,东一子,西一子,毫无章法,如同闲庭信步。然而,每一子落下,都精准地点在杨玉儿白棋刚刚凝聚起一丝反击势头的节点之上!如同最冷酷的猎人,在她每一次试图点燃“薪火”时,便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棋盘之上,白棋如同陷入泥沼的困兽,左冲右突,却处处碰壁。杨玉儿每一次落子,都感觉体内的混沌漩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那新生的逆脉灼痛加剧,心窍深处那点暗红晶芒也似乎蠢蠢欲动,散发出堕落的低语——放弃吧……归于虚无……便是永恒的自由……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杨玉儿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棋盘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右腿的伤口在逆脉的剧烈运转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裙摆。但她紧握着白子的手,却越来越稳!眼中那惨烈的火焰,在守阁老人一次次冰冷的压制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疯狂!
不能退!不能输!这棋局,便是道途!退缩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不再试图构建复杂的棋形,不再追求局部的得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每一次落子之中!每一枚白子落下,都带着她撕裂枷锁时的决绝,带着焚身破禁的惨烈!棋风变得极端、凌厉、甚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如同在悬崖峭壁上挥刀起舞,刀刀劈向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黑棋大势最薄弱、最荒芜的边缘!
守阁老人落子的速度,终于慢了一丝。他那浑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了杨玉儿布满血污与汗水的脸上,落在了她那双燃烧着惨烈火焰的眼眸深处。枯瘦的手指捻着冰冷的黑子,悬停在棋盘上空,似乎在权衡,在推演。
棋盘上的局势,己至中盘。黑棋大势依旧磅礴,如同亘古神山,镇压着整片棋枰。但在这神山的边缘,在那些被遗忘的荒芜角落,杨玉儿以意志和血肉开辟出的白棋,却如同星星点点的野火,顽强地燃烧着!它们不成大龙,没有厚势,甚至彼此孤立,被黑棋重重分割包围。然而,每一处孤立的“野火”,都死死地钉在关键的位置,散发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息,如同嵌入神山岩缝中的楔子,让那看似完美的大势,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裂痕!
就在这时,守阁老人悬停的手指终于落下。
“嗒。”
黑子并未去围剿任何一处孤立的“野火”,也未去加固那磅礴的大势。而是轻飘飘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甚至有些“无理”的位置——一个远离所有战火、几乎被遗忘的**边星**。
这一子落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杨玉儿浑身猛地一震!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她左手腕上那滚烫的玉镯中传来!紧接着,她丹田深处那疯狂旋转的混沌漩涡,如同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牵引,核心那点炽热的混沌之芒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混沌暖流,无视了体内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注入了她右腿那条新开辟的逆脉之中!
逆脉瞬间灼热!一股沛然的力量感涌向她的右臂!她的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源自混沌本源的冲动,猛地探入棋盒,捻起一枚白子!
“啪!”
白子落下!位置,赫然正是守阁老人刚刚落下的那颗“无理”黑子旁边——**小飞挂角**!
然而,就在白子落定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枚白子落下的位置,与守阁老人之前的数枚看似散乱、落在边角荒芜之地的黑子,以及杨玉儿自己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燃烧着惨烈气息的白子,竟在冥冥之中,构成了一幅残缺却无比玄奥的图景!
这图景,扭曲、破碎、充满了蛮荒与血腥的气息!隐约可见顶天立地的巨人身影、撕裂苍穹的魔神之翼、以万灵之血浇灌的图腾……赫然与之前《洪荒纪年·太古卷·残篇七》烙印在她意识中的画面,**完美重合**!
嗡——!
整个藏经阁内,流淌的符文星海骤然一滞!无数符文光影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源自万古道藏的、带着惊疑与探查意味的磅礴意念,瞬间扫过棋盘!
守阁老人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深处,爆射出两道洞穿虚妄的实质精光,死死钉在棋盘上那幅由黑白棋子构成的残缺图景之上!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活了过来,剧烈地扭曲着,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怒?!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传来!
杨玉儿清晰地“看”到,守阁老人身前那方古老石质棋盘上,在刚才那幅残缺图景显现的位置,一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开来!裂痕之中,隐隐透出一丝与心窍秽魔同源的、令人作呕的暗红秽气!
“好……好得很!”守阁老人沙哑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中挤出,带着刺骨的杀意与一种被彻底触怒的狂暴!“竟敢……竟敢篡改……万古道藏?!”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却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穿透了藏经阁厚重的墙壁,射向玉虚宫深处某个方向!那个方向,正是之前清虚道人带她入门时,大长老所在的浮岛位置!
杨玉儿心脏狂跳!篡改道藏?!那《洪荒纪年》的异常……果然不是偶然!而棋盘上显现的裂痕与秽气……守阁老人这恐怖的怒火指向……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要凝固的刹那——
“嗡!”
杨玉儿左手腕上的玉镯,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温热脉动!这一次,脉动中带着强烈的警示!
几乎同时!
“哼!”
一声低沉、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与烦躁的冷哼,如同闷雷般在藏经阁外炸响!一股宏大、浩瀚、却隐隐透着某种滞涩与暮气的磅礴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
藏经阁那扇沉重的古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身影背负着双手,缓步踏入。
来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矍,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山河社稷图案的玄色道袍,正是昆仑玉虚宫大长老!他周身法力渊深似海,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引动着周遭天地灵气的潮汐,气势迫人。然而,他那双本应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此刻却蒙着一层难以察觉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血丝,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一丝……被惊扰的不悦,冷冷扫过棋盘旁浑身浴血、气息惨烈的杨玉儿,最终落在守阁老人那佝偻却散发着恐怖怒火的背影之上。
“守阁师弟,”大长老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事……如此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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