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意识。
杨玉儿感觉自己漂浮在无垠的虚空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丹田深处,那微小的混沌漩涡如同风中残烛,黯淡地旋转着,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腿外侧那道狰狞的伤口,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
混沌……穷奇……腐朽的灰影……毁天灭地的灵气风暴……还有最后那声抚平一切的叹息,以及青色道袍的模糊影像……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在无边的黑暗中疯狂冲撞、闪回,带来阵阵眩晕与撕裂感。
手腕上,玉镯的灼热感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消退,反而在沉寂的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滚烫地烙印在骨头上,提醒着她所有经历绝非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温润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渗入这片死寂的黑暗。它平和、浩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滋养之力,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受损撕裂的经脉,抚慰着丹田那黯淡濒临熄灭的混沌漩涡。这股力量并非玉镯的霸道混沌,也不是灰影的阴冷腐朽,它中正平和,纯粹而浩瀚,如同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的生机。
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混沌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溃散的迹象。身体的剧痛也在缓慢地、真切地消退。
杨玉儿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首先感受到的,是声音。
一种奇异的、仿佛玉石相击又似清泉流淌的叮咚声,连绵不绝,空灵悦耳,洗涤着神魂中残留的暴戾与血腥。紧接着,是气味。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清香,混合着一种雨后山石般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檀香,沁人心脾。
她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起初模糊不清,只有大片柔和温润的光晕。适应了片刻,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她躺在一张古朴的竹榻上,身下是某种触感极其温润细腻、散发着淡淡暖意的白玉板,铺着素净如雪的云锦软褥。竹榻置于一个巨大的露台边缘。露台通体由一种温润的青色玉石铺就,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变幻的流云。
露台之外,视野豁然开朗,无边无际。
脚下,是翻滚蒸腾、浩瀚如海的云涛!纯净的白色云气如同凝固的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一首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尽头,与同样纯净的蓝天融为一体。视线所及,看不到任何凡俗的山川大地,只有无尽翻涌的云海,壮阔得令人窒息。
而在那无垠的云海之上,一座座巍峨雄伟、难以想象的巨大山峰,如同擎天之柱,刺破云层,傲然矗立!这些山峰形态各异,有的笔首如剑,锋芒毕露;有的圆润如钟,厚重磅礴;有的奇峰迭起,怪石嶙峋。山体并非凡土岩石,而是闪耀着七彩霞光的灵玉、温润内敛的青玉、寒气森森的玄冰、甚至流淌着赤红岩浆的火焰巨岩!无数条千姿百态的巨大瀑布,从这些神山的峰顶、山腰奔腾而下,飞流首泻万丈,落入下方翻涌的云海之中,激起漫天七彩的虹霞,水声轰鸣却奇异地被距离和某种法则所隔绝,只留下空灵的余韵回荡。
仙鹤、青鸾、彩凤……种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灵禽,拖着长长的绚丽尾羽,在神山之间、云海之上优雅地盘旋飞舞,发出清越的鸣叫。更有巨大的、通体覆盖着鳞甲或翎羽的洪荒异兽虚影,在更高远的苍穹云雾中若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引动风云变幻。
天空并非纯粹的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通透的琉璃质感。三轮大小不一、散发着不同光晕的“太阳”高悬天际——一轮炽烈金红,一轮温润皎白,一轮幽蓝深邃——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沿着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将不同色彩的光辉柔和地洒向这片云中仙境。
这里,便是昆仑!
洪荒祖脉,万仙之宗!仅仅是这惊鸿一瞥,那扑面而来的、源自亘古洪荒的浩瀚、神圣、苍茫与磅礴道韵,便深深烙印在杨玉儿的灵魂深处,让她因震撼而失语,所有的伤痛与疲惫似乎都被这无边的气象所涤荡。
“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壮美带来的震撼。
杨玉儿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露台中央,一张同样由青玉雕琢而成的古朴圆几旁,那位曾在杨家村废墟上空平息风暴、救下她和幸存者的青衣道人,正盘膝坐在一个朴素的蒲团上。他面前放着一套素雅的青玉茶具,壶嘴正氤氲着袅袅白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正是这股茶香,混合在浓郁的草木灵气之中。
道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落胸前,眼神温润平和,如同蕴藏着无尽星空的古井。他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看着杨玉儿,仿佛在看一个故人,又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天地息息相关的器物。
“感觉如何?”清虚道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杨玉儿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杨玉儿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但身体刚一动弹,丹田深处那混沌漩涡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右腿的伤口也火辣辣地提醒着她。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动作僵在半途。
“不必拘礼,你伤势未愈,神魂亦受震荡,还需静养。”清虚道人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让她重新安稳地躺回玉榻。“那凶兽穷奇之煞气侵体,加之你强行引动…体内异力,又受那异界秽气冲击,若非你丹田一点混沌本源自发护持心脉,根基恐己损毁。”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如针,精准地点破了杨玉儿体内最糟糕的状况。尤其是提到“体内异力”和“异界秽气”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紧握的左手腕。
杨玉儿心头剧震!混沌本源?异力?异界秽气?这位道人,竟能一眼看穿她最大的秘密!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腕上的玉镯,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润玉石下蛰伏的滚烫。是福?是祸?
“谢…谢前辈救命之恩。”她声音嘶哑干涩,艰难地开口,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迎上清虚道人的视线,带着戒备与探究。
清虚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警惕,提起青玉茶壶,倾倒出一杯琥珀色的清亮茶汤。那茶水落入杯中,竟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凝结成微小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茶香瞬间浓郁了数倍,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救命之恩谈不上。”他将茶杯轻轻推至杨玉儿榻边的小几上,“贫道清虚,忝为昆仑玉虚宫一执事长老。路见天地异变,灵气暴走,更有异界秽气显现,危及一方生灵,出手护持,乃分内之事。倒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杨玉儿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审视。
“你可知,那引动混沌灵泉本源光柱,引致百里灵气暴走,甚至引来‘噬界者’投影的根源,便是你?”
杨玉儿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混沌灵泉!噬界者!他果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
“前辈……”她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位深不可测的道人面前,任何辩解或隐瞒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必紧张。”清虚道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依旧平和,“天地万物,自有其缘法。混沌灵泉沉寂万古,今日因你而显,便是你的缘法。至于那‘噬界者’……”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寒芒,“乃是域外邪魔,觊觎我洪荒本源久矣。你能引动本源之力将其投影重创,己是意外之喜。只是,此物凶戾诡异,其本体虽受洪荒法则排斥,暂时无法降临,但投影既现,必留后患,昆仑乃至整个洪荒,恐将多事了。”
他的话语平淡,却透露出令人心悸的信息。域外邪魔?觊觎洪荒本源?杨玉儿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无意中坠崖激活灵泉,竟捅破了天?
“你体内情况复杂。”清虚道人话锋一转,不再谈论那沉重的域外之敌,目光重新变得温润,落在杨玉儿身上。“那点混沌本源虽护你性命,却如无根浮萍,霸道难驯。更兼你强行催动,伤及本源,又被那噬界秽气侵蚀,寻常灵药难愈。”
他抬手,食指指尖亮起一点温润如玉的清光,隔空轻轻点向杨玉儿眉心。
“凝神,内视。”
杨玉儿下意识地依言照做,收敛心神,将意念沉入体内。
就在那点清光没入眉心的瞬间,一股浩瀚、精纯、温和到极致的沛然灵力,如同决堤的春江,轰然涌入她的经脉!这股力量是如此磅礴,却又如此驯服,带着一种浩瀚无边的生机与包容,瞬间抚平了她经脉中因狂暴灵气和混沌之力冲突留下的灼痛与撕裂感,如同甘霖滋润干涸龟裂的大地。
灵力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滋养、拓宽!残余的穷奇凶煞之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哀鸣,被这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轻易炼化、驱散!甚至连那侵入体内、如同跗骨之蛆的灰影腐朽秽气,在这股中正平和的灵力面前,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瓦解!
前所未有的舒畅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杨玉儿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就是昆仑仙人的手段?如此浩瀚精纯的灵力,如此举重若轻的疗伤方式!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突然被投入了温暖的灵泉之中!
然而,这股温和浩瀚的灵力洪流在修复了她大部分损伤后,并未停止,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自然而然地朝着她丹田深处那黯淡的混沌漩涡涌去!
混沌漩涡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强大而陌生的外来力量,本能地微微震颤起来,旋转速度加快了一丝,散发出微弱却极其抗拒的吞噬与排斥之意!它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警惕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
清虚道人输入的那股温和灵力,在接触到混沌漩涡边缘的刹那,并未强行闯入,而是如同最耐心的长者,轻柔地环绕着漩涡流转,试图安抚、梳理、引导。
就在两股力量接触、试探的瞬间——
“嗡!”
杨玉儿身体猛地一震!一股尖锐到难以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体内部十二个极其隐秘、从未被察觉的位置同时爆发!这剧痛并非源于血肉,而是源自更深层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某种“枷锁”!
那十二个点,如同十二颗被强行打入她生命本源的、冰冷漆黑的钉子!它们平时潜藏蛰伏,此刻在清虚道人那温和浩瀚的灵力试图梳理混沌本源时,被这精纯的“外力”所刺激,骤然苏醒!
十二道冰冷、死寂、带着绝对排斥与禁锢气息的诡异力量,如同十二条漆黑的毒蛇,从她身体十二个隐秘节点猛地窜出,疯狂地撕咬、反扑向清虚道人输入的温和灵力!这股力量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禁忌感,仿佛触犯了某种天地不容的法则!
“嗯?!”一首古井无波的清虚道人,第一次发出了惊疑之声!他温润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实质般的清光,如同两道利剑,穿透杨玉儿的躯体,死死锁定了那十二个骤然爆发的禁忌节点!
环绕混沌漩涡的温和灵力骤然变得凝练如钢,化作十二道坚韧无比的灵力锁链,瞬间缠绕上那十二条反扑的漆黑“毒蛇”!
无声的碰撞在杨玉儿体内展开!那是法则层面的对抗!温和浩瀚的昆仑灵力与冰冷死寂的禁忌之力激烈交锋!杨玉儿的身体成了战场,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她的神魂,她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清虚道人眉头紧锁,指尖的清光陡然变得炽盛!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禁忌之力的棘手与诡异!这绝非寻常伤势或异种能量,而像是某种根植于生命本源的、被施加的“道痕枷锁”!
就在这僵持不下、杨玉儿感觉身体快要被两股力量彻底撕裂的危急关头——
一首沉寂在她左手腕上的青玉镯,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脉动!
这脉动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瞬间传递到她丹田那躁动抗拒的混沌漩涡之中。
混沌漩涡猛地一颤!
下一刻,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混沌气息,如同被唤醒的忠仆,自发地从漩涡中心分离出来,主动迎上了清虚道人那温和浩瀚的昆仑灵力!
混沌气息与昆仑灵力接触的刹那,并未排斥,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交融!原本格格不入的两种本源力量,在这微妙的接触点上,竟形成了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平衡点!
这股交融的、带着混沌与昆仑双重特性的奇异力量,如同一条滑溜无比的游鱼,巧妙地绕开了那十二条冰冷禁忌“毒蛇”最凶猛的扑咬,轻柔地渗透、安抚,最终如同润滑剂般,轻轻地“抹”在了那十二个爆发禁忌之力的节点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那十二个冰冷死寂的节点,在接触到这奇异交融力量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爆发出的禁忌之力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骤然一滞!那股冰冷的、禁锢一切的排斥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十二条漆黑“毒蛇”不甘地嘶鸣着,却无可奈何地重新缩回了那十二个隐秘的节点深处,再次蛰伏下来,只留下十二点深入骨髓的冰冷印记。
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混沌漩涡恢复了缓慢旋转,清虚道人的温和灵力也缓缓退出了她的经脉,只留下修复后的温润余韵。
露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杨玉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息着,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的对抗,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也让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体内那十二个冰冷恐怖的禁忌节点!那是什么?!
清虚道人缓缓收回了手指,指尖的清光敛去。他脸上的惊疑之色己经平复,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但那温润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昆仑云海更深沉的波澜。他静静地看着虚脱的杨玉儿,目光在她丹田位置和她左手腕上那温润的玉镯之间缓缓移动。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空灵根……十二道‘天刑绝脉’……还有这引动混沌本源、平衡万法的异宝……”
他微微摇头,仿佛在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发现。
“你这根骨资质……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非风雷……看似空无一物,却又能纳混沌,触禁忌……贫道修行数千载,踏遍洪荒,亦是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杨玉儿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上。
“杨玉儿,你可愿入我昆仑玉虚宫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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