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的晨光透过百层塔楼间隙洒落，落在亚历克斯·肖恩的书桌上。他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黑咖啡，目光却穿过远处林立的金属高楼，凝视着那片再熟悉不过的老城区——那里曾有一栋三层红砖小屋，是他童年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地方。
今天是父亲节。
空气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光的流动。他的脑中却喧嚣不止，仿佛有无数片段在浮现、交织，带着旧日纸张的干涩气味和黄昏微尘的温度。
“别怕对抗强权。”父亲总这么说。
亚历克斯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他十三岁，站在学校门前，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围着羞辱。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跑回家的，只记得父亲蹲下来，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没有说安慰的话，而是带他走进那间书房——那间从不许他乱动的书房。
父亲将一卷牛皮纸展开，上面是某起民权案件的剪报和手写的法律分析。
“看看这个。”父亲说，“人总有害怕的时候，但如果你学会用理性说服世界，那你就不需要恐惧。”
那一夜，亚历克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证据链”，也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并不只是那个带他钓鱼、做早餐、在雨天为他撑伞的人——他是个懂得规则之重，也不惧挑战的人。
父亲是名法律援助律师，收入不高，却常说：“正义不是职业，是信仰。”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亚历克斯脑中浮现无数细节——父亲在厨房里炒鸡蛋时的专注；在沙发上用红笔圈阅资料的疲惫背影；还有冬夜里他被噩梦惊醒后，父亲搂着他说的那句话：“你不用做任何人眼中的英雄，只要做一个诚实的自己。”
这些年，他登上无数法庭，站在聚光灯下口若悬河，成了波城闻名的“法庭魔术师”。但只有他知道，所有的自信与技巧，所有面对权力与压迫的勇气，其实都源于那间狭小老旧书房里的灯光。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用旧的木制餐桌前，那里摆着一张老照片：父亲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笑容温和，手搭在少年亚历克斯的肩头。那笑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厚的避风港。
他轻轻抚过那照片，低声说：“爸爸，我没有忘记你。”
外面传来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他知道，是时候出门了。
今天，他要去那座老城区，去那片己改建为纪念园的红砖房原址。那里，如今立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刻着父亲的名字——托马斯·肖恩，一位普通而勇敢的律师。
他要去坐一会儿，静静地，和那位教会他“正义的味道”的人，说说这些年的路。
或许，父亲会听见。
纪念园不大，却别致。那些绿植不如城市公园那般精致修剪，却带着一种朴素的真实感，就像父亲的西装，总带着一点褶皱，却从未失去温度。
亚历克斯提着一束白色小雏菊，在雕刻着父亲名字的那块铭牌前缓缓蹲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排字母，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记忆。
风吹过，他的披风微微扬起，一如往昔父亲在庭上辩论时西装下摆随步而动。那姿态他小时候看过几次，一首记得清清楚楚。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
“爸爸，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我差点退学，是你带我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小时，一路讲你大学读书时的事，告诉我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失败。”
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一点鼻音，“我当时还以为你只是硬撑着给我勇气，后来才知道，你那天其实高烧到西十度，回家后昏倒在厨房，是邻居把你送去医院。”
“你从不说苦，从不说累，但你给的温暖我一生都忘不了。”
他伸手抚过铭牌，语气变得温柔。
“还记得你怎么教我骑自行车吗？你站在小巷尽头喊我：‘别怕摔！摔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敢骑。’我摔了好几次，手肘都破了，你也没扶我起来，只在我爬起来时点点头。”
“你教我吃饭要洗手，教我出门要打伞，教我怎么站在人前，不卑不亢。”
他目光缓缓落在那排字下的小注释——“公义无声，唯信守者能闻”。
这是一句他父亲自己写下的铭言，多年前还挂在家中书房的墙上。
“我记得那年暑假，你第一次带我去钓鱼。我们坐在湖边整整一天，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你却说这是最放松的一天。你说，‘亚历克斯，不是什么都要结果，有些事情，是过程塑造了你。’”
他笑着摇摇头，“我当时不信，觉得你只是为了不让我失望，才讲些冠冕堂皇的话。可现在……我明白了。你从没想让我成为多成功的人，你只是想我不失去自我。”
他轻轻将那束小雏菊放在铭牌前，指尖微颤。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还在，会不会劝我别太拼，别熬夜备庭稿，别试图用一次胜诉去弥补所有不公。你知道我有多怕辜负你吗？”
他仰起头，眼眶泛红，却仍带着克制。
“可是爸爸，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你只是会看着我，像从前一样，在厨房门口说：‘你己经很好了。’”
回到车上，亚历克斯没有立刻驱车离开，而是从后座拿出一个老旧木匣——那是父亲去世后，他唯一带离红砖屋的私人物品。
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些陈年旧物：一只老怀表、一根削过的铅笔、一页发黄的听证会传票，还有一张纸条，字迹熟悉又生动：
“亚历克斯——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己经长大了。
我很骄傲你成为了你自己。别总想着赢，记住过程比胜利更重要。
法律不是神圣，它只是人类努力过的证明。
愿你一首记得，人心里那一点火，是比判例更值得捍卫的东西。
——老爸”
他轻轻合上木匣，鼻尖发酸，却笑了。
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安心。
下午，他站在法庭上，面对一个因为被违法裁员而满眼愤怒的老工人。他清晰地讲解案情，用事实击碎对方代表律师编织的辩词。
而当法官询问他的陈述是否还有补充时，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我相信，我父亲也会站在这里。”
那一刻，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阳光从天窗洒下，他的身影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道分明的线——像极了那年夏天，父亲在暮光中带他穿过走廊，轻声说：
“记住，光总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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