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晋一走，景仁宫气氛渐渐阴沉。
剪秋、染冬看着跪了许久的弘晖、弘春两人，心疼的不行，但瞅着娘娘阴出水的面色，谁也不敢开口求情。
大朝会结束，胤禛拉着几个兄弟，热火朝天商谈怎么推行旗人制度改革。
弘昭几个依旧在太和门口吹风，弘易、弘昌蹲着马步受罚。
宫内宫外，似是都忘了还在受难的几个孩子。
罚跪的弘晖、弘春明白，皇额娘/皇后不曾忘记。
窗前茶水几度烧开，宜修望向二人身影的眸色愈发暗沉：
弘昭不是个消停的，但若没有人暗中鼓动，他岂会不顾自己有孕在身，连夜出逃？
弘晖对弘昭的计划半点不知？那他前段时间日日举着金尺，跟在弘昭屁股后头揍什么？
就弘昭那脑子，能想出连夜诓开城门出逃？？
……
这里头猫腻多得很！
宜修估算着时辰，午膳胤禛不会过来了，是时候叫弘晖起来问话。
“进来吧。”
弘晖脸上浮起一层歉疚之色，“咚”得一声，俯跪在宜修跟前。
弘春挡在要进来伺候的宫人面前，亲自守门，让母子二人放心说话。
宜修凌冽的眼睛里突然染了阴霾，语气平淡，“什么时候开始的？”
弘晖低下头，眸中闪烁泪光，夹杂着难以宣之于口的羞愧、悔恨，还有深深的无奈。
“从额娘告诉我，我的对手只有一个那时起，从二伯提点我，要未雨绸缪、要果断决绝那刻起。”
“虽然儿子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但这个对手会抬起一个又一个靶子，我与之争斗不休，他好稳坐高台。”
“什么样的靶子，多么坚硬的磨刀石，儿子都能迎难而上，不怕斗，不惧争，独独弘昭不可以。”
“因为儿子一旦和弘昭争锋相对，无异于再度上演唐太宗时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之争，额娘会成为下一个眼睁睁看着儿子骨肉相残的长孙皇后。”
“额娘，儿子舍不得娘伤心，不得己设法剥夺弘昭入局的资格，只是…没想到会这个时候，更没想到会闹这般大。”
“儿子原本想的是，等额娘生产，等端午过后再……请额娘责罚，但求额娘不要动了胎气，伤了自身。”弘晖心情如坠冰窟，坦诚过后是漫长的忐忑不安，等候额娘的评断。
这一局，没有对错，没有输赢。
只有皇权的残酷和人性的丑陋！
逼得他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算计自己的亲兄弟！！
大伯和二伯相争十数年，是他们天生敌对吗？不，是有人抬起他们，有人要他们斗起来。
弘晖舍不得斗弘昭，除了弘春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外，弘昭是与他相处最多的手足。
和兄弟姊妹相处的时光，几乎七成给了弘昭，两成给了弘晗、弘昕，只有一成给了异母弟弟。
更别提额娘视他如命，他将来和弘昭对上，完全不敢想象，额娘会心碎成什么样！
宜修丝毫不惊讶，只是缓缓闭上眼睛，良久的沉默后，眼神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赞许和黯然。
赞许弘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果决的心性，一击必中的权谋手腕。
黯然皇权争斗倾轧亲情，手足虽未相残，却己然暗流涌动。
望着眼前龙凤之姿、己然有三分帝王之气的弘晖，宜修深吸了一口气，“若额娘不赞同你，你当如何？”
泪珠滴落，面色煞白的弘晖痛苦至极，浑身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裹挟，整个人在地。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额娘的问题，更不知道额娘将来会怎么对他，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从皇阿玛欲安排他和弘昭同去昭陵祭祀那刻起，他便下定了决心。
宁愿算计这一次，也好过日后和弘昭势不两立、短兵相接。
不是不相信弘昭敬爱他这个兄长，也不是笃定弘昭会妄图染指皇权，而是他没得选。
身后己然没有会纵容他的皇法法，而身前，却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皇阿玛。
古往今来，除却明皇朱元璋，没有一个帝王会心甘情愿地和储君分享手中的皇权！
“儿子，好恨政治，恨这皇权容不下软弱，容不下纯粹的情感。”
“弘晖！！”
宜修看着闭着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的儿子，俯下身细细端详那痛心疾首、惆怅万分、悲愤交加的面容。
用细葱般纤细光滑的指尖抹去泪珠，“抬起头，看着额娘。”
“额娘。”弘晖对上宜修一如既往、舐犊情深的双眸，再也没了人前勉力佯装坚强的样子。
“额娘没有怪你，但你要把这件事彻底忘记，永远不能再提及。”
“至于弘昭经此一事，彻底失去的东西，你要铭记于心，深深烙印在内心深处。”
“往后他或许会是驰骋战场、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或许是紫禁城里享乐的王爷，但你永远是他永远敬爱又仰慕的兄长，他永远的依仗和靠山。”
弘晖满脸的泪痕，匍匐在额娘怀中嚎啕大哭，“额娘，儿子该怎么面对弘昭？”
“儿子不想这么做，却必须这么做。”
“您知道吗？他跪在我跟前投降认输的那一刻，我不敢看他，不敢对上他清澈的眸子。”
“他对儿子是那么的敬重、顺从，可我却……”
弘晖无比哀伤的说：“如果没有皇权横亘在我们之间，如果皇阿玛不这么早地暴露心思，或许，或许儿子会永远和弘昭维系纯粹的兄弟之情。”
“我不想再重演大伯、二伯当年的悲剧，更不想和最亲的兄弟相争，可儿子没有退路！”
这一刻，浓浓的悔恨，深深的无力，席卷弘晖全身。
他只能如婴儿般依恋母亲的怀抱，恳求孕育自己的额娘，为他照亮今后的路。
这便是深陷皇权争斗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唉~”宜修长叹一口气，怜爱地摸着儿子被泪水浸湿的脸颊，猛地眼神凶狠起来，狠狠扇了弘晖一巴掌。
“砰”的一声响，打断了弘晖的离恨纠缠、潸然泪下。
“哭什么？你的路连开头还没走完，这就伤感上了？往后岂不是遇到点挫折就放弃!”
“收一收你那些无用的懊悔与悲痛！你阿玛的心性，你知一二，便明白这般的算计，是保全弘昭。”
“儿啊，你要明白，落子无悔，咱们没有回头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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